孙交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没听到杨承祖的话,半晌之后才问道:“你真的不要这画?要知道,这画是老夫的心血所在,轻易不肯示人,当日兴王千岁想要,老朽都没舍得给。你如果今天拒绝了,将来再想要,恐怕就没机会了,自己想清楚。”
“多谢孙老提醒,不过晚辈福薄,怕是没资格收藏这么一副好画。好东西,一定要足够身份的人才配的上,若是身份不够,福薄命浅,这宝物反而就是祸害了。您老人家见多识广,一定比晚辈更明白这个道理。”
两人的谈话到此,差不多就可以宣告一个段落,孙交缓缓卷起那副卷轴,“看来这副画,很难送的出去了。不过没关系,既然这话老朽已经存了这么多年,继续存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不要就算了,当这一切没发生过就好。这次老朽跟你还有圣母一起上京,到了京里,你依旧是我的世侄,不过公事上,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我不奢望你服从老夫的调度,不过老夫怕是也不能为了私交而坏了公事,也希望你心里也有数。”
“晚辈明白的,老前辈乃是清流泰斗,行事自然要秉持正道,晚辈自不敢对孙翁有什么奢求。”
那副画收起来的速度,远比展开的速度快的多,没用多长时间,就已经收卷整齐。孙交边将画轴放回原地边道:“老朽在江西和浙江,有几个老朋友,他们前些时派人过来看我,送了点东西。我老了,那些东西我用不上,就转送给你,也算是当初搭救雪娘的正式答谢,还望你不要推辞。至于这画么,藏之深宫,不如束之高阁,大内藏珍万千,何必非要这副劣作?”
“孙翁明鉴,天家对这副丹青志在必得,自安陆至京师,志无所移。当然,眼下还不是要这画的时候,不过有朝一日,定要这副画挂在椒房之内。孙老的顾忌,晚辈也是明白的,我只能说新君登基,一些旧的陋规,未必还会遵守。孙翁拭目以待,早晚必有分晓。”
他离开的时候,孙交并没有送出来,而是由孙家的几个子弟送出府外,上车离开。孙交直到听不到脚步声,确定人已经远离,伸手拉开了房间里的一处暗门。夹壁墙内,孙雪娘泪流满面,已经无力的瘫倒在地。
等到了家中,杨承祖把那份礼单拿过来看了几眼,侍寝的苗氏在旁看了几眼,就用手掩住了口“这么多钱,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重?这才哪到哪,以后还有的他们出血呢。这些钱咱们封起来,回头送给朝廷,算是我们为先皇修陵的报效银子。身为人臣者,事主须忠,修皇陵是大工程,花消不少,我们也该进点心意。这帮富商倒是够聪明,知道送银子比送刀子好用,有前途。秀姑,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将来对他们可以手下留情。”
十日之后,蒋妃的鸾驾在兴王墓前举行了辞陵仪式,大队人马正式启程赴京。这次除了蒋妃之外,长寿、长淳两位公主也一并随驾而行,安陆的封国则交给王夫人全权执掌。
各路勋贵家派来的子弟,本就是借这个机会前来捞一捞钱,顺带在太后面前混脸熟的。借着这个当子,也就纷纷前来蒋妃面前磕头行礼,自报家门,算是为自己家刷一点好感。
由于有了蒋妃坐镇,这干人回去的时候,也就比来时规矩了许多,像是各种荒唐事,总是要收敛三分。
头一只凤头舟,上面便是蒋氏与两个女儿,以及随行的宫人太监。蒋氏见长寿面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真当她是久病缠身,心中的那份疑惑也就去了。
如仙则抱着名为天赐的小男英在船上晒着太阳,长寿凑过去逗弄,那孩子一见长寿张开双臂就要扑过去抱,嘴里咯咯的笑个不停。长寿伸手抱过孩子,任那小娃娃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又将口水涂的自己满脸都是。
“柳夫人,你看看,长寿和这孩子还真有缘啊。”蒋妃虽然身份变为太后,可是依旧没什么架子,与范夫人柳氏之间,仍然是亲如姐妹。这艘凤头舟上,三人凑在一起,共同吃着杨承祖自制的那水果冰消暑。
对于女儿肯和这么个小孩子亲近,蒋妃倒是也没起什么疑心,那孩子又白又嫩,自己看了都从心里喜爱。女儿这辈子是没可能做母亲了,疼一下别人的孩子,也算是天性吧。
一想到这一节,蒋夫人心内又涌现出强大的自责情绪,女儿的不幸,正是因为自己坚持她嫁给乌景和造成的。看她现在这憔悴的样子,如果能有个男人疼爱……她这么想着,忽然道:“柳夫人,哀家有个不情之请,你这个孙子能不能认长寿做个干娘?”
在另一艘船上的杨承祖并不知道事态发生了这种戏剧性变化,他虽然也可以在凤头舟上担任警戒,可是考虑到自己到时候和朱秀嫦肯定会眉目传情,万一被蒋妃发现破绽的可怕后果,就只能作罢。他这艘虎头大舟紧随着凤头舟,再船上也能看到前面船上的情景,并不担心有什么闪失。
仪卫司的仪卫除了少数人留在王府外,其他全部被带了出来,组建新军之后,这些人都会因为仪卫司的出身成为军官,这也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班底,不会扔下在安陆。这次进京,要说变数就是陆炳的安排,王妃在临出发时,下了一道懿旨,命陆炳参与皇陵修建之事,为先皇守陵。
这个差使并不是什么苦差,事实上,能为皇帝守陵,怎么看也是个刷业绩的大好位置,等到守陵日满,提携的时候远比同龄人为快。
可问题是,人的关系是要靠接触的,陆炳的优势是和天子喝一个人的奶长大,是总角之交。这一守陵,就是几年都见不了面,等到守孝日满之后,自己多半就能取代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了。
历史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拐点,陆炳的亲近程度受到了影响,自己合该取而代之。不过要走到那个位置不难,要在那个位置上做出成绩来,则要费些力气,这条路注定并不好走。
就在他思潮起伏,想着要不要拉起胡琴,唱起几句京剧安神,从舱内,李玉娥红着脸走了出来。甚至顾不上甲板上有其他男性存在,大着胆子来到杨承祖身边,小声央求
“夫君,你能不能把那位郭小姐弄到别的船上,她虽然是个女人,可实在是……大概京师里的风气如此,可是我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要不然,你让我和姐姐去那凤头舟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