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限于朝廷规制,杨廷和与自己捧出来的这位嗣君,在此之前从没有碰过面,就连书信往来都没有过。他原本坐镇京师,就是想要等嗣君登基之后,再进行正面接触。这也是向未来的帝王,释放一个信号,在京师自己才是主场,这个皇帝只是个外来者。当这个关系明确以后,在未来的岁月里,他才能施展自己的拳脚,把想做的事情做下去。
到良乡来家驾并不是他的本意,于他的整体布局来说,也有较大影响。但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即使是首辅,也只能接受现实,承认开局并不是太顺利。
按他想着,这场交谈应该是仅限于自己和世子两人之间,即便是袁宗皋也没资格参与。后者很识时务的止步于门外,这个态度倒是让他很满意,可是房间里那个站在世子身后的年轻人,则让他心里升起一丝厌恶。
没有眼色!在仕途中,没有眼色这个评语比你没有能力更为致命,被上官认定不懂眼色,在仕途上,怕是就很难有很好的发展。被一个首辅打下这种评语,就更是等于上进无路。不过杨廷和不可能真的去对杨承祖说什么,即便是发作,也轮不到他。
世子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起身迎接,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在进门的一瞬间,杨廷和已经飞快的打量过这位未来的天子,年纪不大,身形很单薄,看来身体不是太好。看来这位皇帝,至少不是一个喜欢骑马射箭的人,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一个小孩子,总归是好说服的,至于一个武官?算了,那连人都不能算,压根不需要考虑。
只这一瞬间,杨廷和就已经做出了判断,这一次的交锋,胜利的一定是自己。“臣杨廷和参见世子殿下。”对那名武官仿佛未见,杨廷和依照规矩,以拜见未来藩王的规矩,向嗣君见礼。
直到此时,朱厚熜才开口让杨廷和起来,随后又赐了坐。房间里只有三个人,侍奉的太监都没有一个,杨廷和本以为朱厚熜接下来会把这名武官赶出去,却发现对方没这个意思。而那名武官也没有自己离开的自觉,也不想为自己这个首辅服务,只站在朱厚熜身后,一言不发。
看来这名武官八成就是杨承祖了。在安陆时,有资格与世子同车,今日的会谈里,他有资格列席,这个人在世子心中的地位很重啊。杨廷和默默盘算着,思考中今后该如何处理与杨承祖的关系,又或者该如何处理这个人。总之,大明朝不需要能再出一个江彬,这个武官,绝对不能得到重用。
他心里想着这些,嘴上则向世子问安,询问着沿途接待是否得体,又检讨着卫辉大火中,自己这个首辅应负的责任。他有着充分的耐心,等着朱厚熜提起礼仪状的事,再用想好的言语,将对方彻底说服。
可令他失望的事,这位世子年纪虽轻,可是耐性竟是出奇的不错。说了沿途的经历后,就在那里闭口不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于这位首辅提出的问题,也很少回答。
杨廷和并不清楚,作为一个从小就向往升仙,进而去炼丹修炼的朱厚熜来说,静宫以及耐性,都不是什么难事。就算这样一言不发的坐上几天几夜,他也一样坐的了。
眼看自己再不切入正题,这位世子随时可能说出送客二字,杨廷和终于说道:“殿下,天子大行,举国同悲。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的遗诏以及太后懿旨,我们都应该遵守。各位臣僚如同禾苗盼甘露,盼着殿下早日登基。殿下您闹的这个性子,是在拿祖宗社稷,拿大明的万里江山万万生民赌气。老臣此来,也是奉了太后的懿旨,请殿下早日动身,京师里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错过了黄道吉日,怕是误人自误。”
“对不起,杨阁,我想你搞错了什么。”杨承祖忽然开口道,他站在朱厚熜身后,整个人仿佛都变的高大了一些,即使对上这个身份地位远高于自己的首辅,也没有丝毫怯意。
“不进京师的责任,并不在世子,而是在于京师。京师里送来的礼仪状,我们第一时间已经进行了反驳,但是京里始终不肯修改内容,那我们就进不了京。”
“住口,这里没有你插话的份!”杨廷和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现在是殿下和我在说话,任何人无权插口。一个武臣,如此放肆,难道是想做第二个江彬?还不滚了出去,等待何时?”
“杨阁,他跟你同姓,也姓杨,名叫承祖。乃是孤王府的仪卫正,当日安陆民变之时,多亏杨仪正浴血撕杀,才守住王府安全。若是当日乱军打进王府,孤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在卫辉府,也是他从火中把孤救了出来。如果孤真的葬身在火海之中,我想杨阁也不会欢喜吧。他是王府的功臣,是孤的恩人,也算是帮过你的忙,孤觉得他是有资格说话的。”
杨廷和的目光在杨承祖身上又多停留了一阵,然后就不再搭理他。他眼里并没有一个小小武官的位置,四品武将前程在他眼里,与蝼蚁没什么区别,都是随手丢一个夹片,就可以让他灰飞湮灭的存在。
不过因为那些话本,因为孙交对这武官的青眼有加,才让杨廷和对他多了几分关注。不过这关注,也仅此而已,他不认为一个武官有资格和自己坐而论道,也从没想过,听取对方的什么意见。
既然嗣君开了口,杨廷和也不好再去追究刚才的顶撞,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他只对着朱厚熜道:“殿下,也许臣派来的人,没能把话说清楚。礼仪状乃是内阁和礼部共同拟定出来的结果,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了仔细的推敲,没有任何可更改的余地。希望殿下早做决断,不可自误。”
朱厚熜依旧是不动声色,不喜不嗔,杨承祖则继续插口“世子是来继位的,不是来当太子的。所以不走东华门,不住文华殿,如果杨阁执意坚持的话,那我们就只好打道回府,你们另立嗣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