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可能的。宁王起兵前后,他都过的不自在。起兵前,他要担心被人看出破绽,起兵后他要维持一个贤王形象,让人觉得他是上天降下的圣人,就更要谨慎。就是连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不是发自内心,你觉得他有可能做自己么?说真的,人生在世,能做自己的,又能有几人?”
“是啊,那些夫子们希望我做贤王,娘希望我做个好孩子,长大以后像父王一样宅心仁厚,心系苍生;陶神仙则希望我修心养性,把那些俗务都放下,每天练练气功,打坐,吃丹药;亲戚们则希望我不再管事,最好把家里的大权让出来,由亲戚们处置那些地产和铺面。大家每个人都对我有一个要求,却没人关心过,我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或许在大家看来,这里面最不重要的,就是我自己的想法了。”
“整个大明,能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本就没几个。我如果是个忠臣,这个时候应该跪在地上苦谏,让你按着那些纪善们的教导去做,去当一个真正的圣明之主。如果由着你的性子,帮着你做事,那便是书上说的佞幸。”
“佞幸么?”朱厚熜盯着杨承祖“那大哥你是愿意做一个王府的忠臣,还是愿意做一个佞幸?”
“从做臣的角度上,大家都想做忠的,不但不吃什么亏,将来还能落个好名声。就算得罪了君上而受到刑罚,还有一堆同僚帮衬,实际也未必真的就能吃什么大亏。可是正如你所说,我们是一家人,我不帮你,又能帮谁呢?你想做什么,就只管放手去做,我来帮你。”
朱厚熜一阵爽朗的大笑,又坐了回去。“不容易啊,我曾经就类似的问题问过陆炳,他从小跟我玩到大的,但是他也是说,希望我做一个圣主,不能任性。当然,我知道他也是好意,我们是兄弟么,他当然不希望我变坏了。大哥,却最信任我,不怕我变坏,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他将酒壶里的酒又灌了一大口,用袖子擦着酒浆“我现在觉得,还是这样活着最舒服,我快迷上这种感觉了,自由自在,不受束缚。什么规矩,什么礼法,都可以让它去见鬼了。可是只要我一走下这房顶,那些东西还会套在我的身上,依旧不能自由。”
“天下人没有规矩束缚着,是会出事的。”杨承祖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呢,你不能恨规矩,只是要努力去做一个不被规矩束缚的人就好了。这东西就好象是枷锁,你不能说枷锁是坏东西,没了它,衙门怎么办?只是我们谁也不想戴枷锁,所以就要努力啊,努力到可以逃离枷锁,就算是成功了。求神修长生,非大机缘者不能成功,要想逃离束缚,也不容易。你既然是一个想求长生之道的,就干脆把这个也当做一个目标,一起追求好了。”
“大哥说的对,早晚有一天,我要做一个用规矩束缚别人的,而自己不受束缚的人。不过要做到那一步,离不开你帮我。就像大姐这次中暗算一样,身份地位,终究不如得力的人管用。我身边的人,太少了。”
“少?我看一点也不少,王府如今得万岁恩准,仪卫兵额增加到两千。如果再算上秀嫦手下的护卫,那就差不多将近三千人了。还有安陆的巡检司甚至安陆卫,这些人都会为你所用,你的人怎么会少?只要你会用人,懂的用人,你身边的人不会少的。毕竟你掌握着权柄,而想要权柄的人,总是多的,像我这种人,其实反倒算不了什么。文不成武不就,没什么用,比我有本事的人,天下不知道有多少,等将来你就知道了。”
“于我而言,就是再有本事的人,也比不上大哥。”朱厚熜一字一顿的说道,忽然他看着杨承祖,笑了一笑“大哥,既然你和我的姐姐走在了一起,又想要如何面对孙家?再过半个月,就是雪娘姐的生日了。到时候,如果孙家提亲,你该当如何是好?”
孙家……杨承祖想到这个问题,也有点头疼,他不想与孙交的关系闹僵,可是更不想承担这门婚姻。想要找一个两全的办法,显然是有点困难。自己走了这一趟,想来消息肯定已经走漏了,孙家不可能不听到风声,如果他们因此认为自己是个无行浪子,把这婚事放弃了,其实是最好不过。但如果他们选的是另一条路,直接提媒逼婚,就确实很麻烦。
朱厚熜道:“大哥,其实你和我姐姐,注定是不会有名分的。就算你们两个在一起,也是偷偷摸摸的,见不了人,这一点咱们心里都有数。而一个男人,是不能没有正妻的,所以如果你想要娶雪娘姐,我……我不会怪你,我姐姐也不会怪你。”
“她啊。我是真的没想过娶她,大家似乎都觉得,我和她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大概连她自己都这么想了。可是我真的是……从来没那么想过。我并不喜欢她,勉强在一起,也是不会有幸福的。说到底,无非是我看到了她的身体,可是这种事,她不说我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当时的情形就是那么危急,如果因为我救人,就要我承担这么个包袱,那也忒说不过去了。”
“话不能这么说啊。”朱厚熜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在旁开解着“雪娘姐是我们安陆第一才女,也是第一美女,配杨大哥,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妥。孙家是仕宦之家,门第显赫,也不算辱没了你吧?与孙家联姻,于你日后的仕途,也大有好处来着。孙老发一发力,你提拔起来很快的。”
“她?第一美女?算了,审美观的问题,我不想做过多争辩,反正在我看来,你姐才是安陆第一美女,甚至湖广第一美女都行。至于孙小姐,或许才高八斗,孙家也确实是个高门大户,不过我真的是不想攀这门亲戚。再说我的前程仕途,是关系在王府身上,而不是孙家身上。不管我和孙家是否结成姻亲,于我的前程,都没什么关系。孙家的发力么,还是省省吧,用不起他们。”
“大哥你这是真心话,还是怕我为姐姐伤心?”
“如果你连这都听不出来,咱们这一年的相识,不就白费劲了?”
沉默片刻,朱厚熜忽然道:“大哥,那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我喜欢雪娘姐姐,已经喜欢了几年。不过你是我的兄长,如果你要娶她,我什么都不会说。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她,那我就要娶她了,你肯不肯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