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的这首诗,最后两句原本是一年三百六十日,皆是横戈马上行。如果用在杨承祖身上,就不太恰当。便把戚继光另外一首诗中的两句稍做修改,挪到了这里,却也看不出斧凿痕迹。
这首诗在这小小到湖心岛弥漫开来,一路飘到了岸边一艘小舟上。这里聚集了安陆如此多的才俊,大家以文会友,本是风雅之极的事,像是张嗣宗那样喝酒吃狗肉的,只能算是败类。
各处的小贩,将新鲜的果蔬运到此地,就能卖出超过城里几倍的价钱,因此除了各家各户送人来的船只,还有不少,是百姓商贩的民船。
这条船就是一条民船,如果看外观,似乎就是一条来这里贩卖鲜货赚钱的。在船头有几个大筐,里面还放着一些蔬果。可是如果越过船头,看向舱内,就会发现这条船与那些普通货船全然不同。
小巧的船舱内香烟缭绕,用上好的熏香,驱赶着那刺鼻的味道。两人对面而坐。一个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坐在那里,如同一尊铁塔。如果仔细端详,会发现这后生相貌着实不错,浓眉大眼,肌肉结实,身上充满着阳刚与活力,仿佛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散发着光芒。
而在他对面,则是一个头戴儒冠,身穿长衫的白面书生,这书生皮肤白皙,相貌俊的不像话,即使穿着男装,依旧让人难以挪开眼睛。当然,若是老江湖的话,就能发现,这根本不是个男人,而是一个大姑娘,女扮男装,做个男儿装束而已。
那男子虽然生的黑壮,衣着也很寒酸,举止却不粗鲁,反倒是很有礼貌的为那女子点着茶。
“圣女尝尝,这是咱安陆的特产,云雾茶。生在大洪山上,是上好的茶叶,价格也贵的很。可是,这些茶农,日子过的都很苦,不管这茶卖到多贵,他们的日子都难过。茶树越种越多,茶田越开越多,可是茶农的日子,越过越难了,圣女觉得,这事公平么?”
那位白莲圣女微微一笑“若是天下事都公平了,你这白莲麒麟儿,岂不是就没事做了?天下十事九不平,天降不平杀不平;不平反被不平杀,杀尽不平方太平。白莲麒麟儿,不平王石金梁,不就立志杀尽不平,为缔造太平盛世而来么?”
那条大汉一阵大笑“圣女,您这是夸我还是贬我,我可是有点分不清了。不过不管你是夸是贬,我都认。我石某是穷人家出身,知道穷人的疾苦,最恨的就是这些富人。我家的田,被王府占了,我爹去给王爷当佃户,每天起早贪黑,日子越过越穷。”
“我姐姐被卖到王府当宫女,后来不明不白就上了吊。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如果不是师父,我也会死。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发过誓,要杀光天下的富人,救济所有的穷人。就拿这云雾茶来说,大洪山的茶田,倒有七成都是兴王府的产业,这便是不平,就要杀!”
他又看看舱外“眼下安陆水患,那些佃户们连饭都吃不上,前段时间王府收租子,又逼的不少人典妻卖子。而这些文人相公们,不曾在田里抡过一天锄头,也不曾纺过一尺线。却在这里吟诗做对,吃穿不愁,这同样是不平,也要杀!圣女,你说我现在要是带着人杀上去,把他们都抓起来,怎么样?”
白莲圣女微笑道:“随便你,我这次过来,只是个帮办,湖广的事,你是主,我是客。你想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所以你不必问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是了。我得到的命令,就是无条件配合你的大事,其他的事,一概不管。不过我相信,我白莲麒麟儿,是不会做这么蠢的事的。”
“是啊,现在动手,确实太早了一点。就让他们多活几天,等过些天动手的时候,这些人,一样都要死。”
而杨承祖那首诗传过来时,白莲圣女的目光微微发了发直,“封侯拜相非我意,只愿四海永太平。他原来,也惦记着太平呢,只是不知道,他的手段是什么。”
石金梁与她相遇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种神色,将茶一端“圣女,用茶。”
等到茶杯放下,他试探问道:“这人,认识?”
“在滑州有过一面之缘,我曾经想把收为圣教所用来着,只是现在多半是做不到了。他一个武官,诗文做的还不错,所以有点失态,见笑了。”
“没什么,写诗写的好,是有便宜的,我这个样子就不行了,大家一看,就觉得我像个烧炭的。就算我做了诗,也会被认为是抄的,这就是命,没的争。他这诗写的不错,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南北驱驰报主情,这就落了下乘。大丈夫当自立为王,何必报得主情?我原本也是知道这个杨承祖的,今天来,也主要就是为了认认他的模样,免得放跑了正凶。催收粮款,就是以他为首。这个人,是必须要死的,杀尽不平方太平,他这个制造不平之人一定要死。”
“我等着看石香主的手段。”白莲圣女应了一句,却觉得眼前这个黑炭头似乎变的有些讨厌了。她心里嘀咕着:杨承祖啊,你敢把舌头伸到本姑娘的嘴里,还敢坏了我教的大事,这次我也要让你吃点苦头才好。这兴王府,终归是要毁了的,否则的话,你又怎么入教?真没想到,你还会写话本,这样的人,我要定了。
杨承祖与如仙本来是想上了船就回去的,可是刚到水边,身后一连串的喊叫声,张嗣宗带着家仆跟了上来。等他追上来之后,很不见外的一拍杨承祖的肩膀“不要这么急着走么,我也不喜欢那些书生啊,做诗什么的,没意思。来来,坐我的船回去,我们好好喝几杯,再赌几把,那才过瘾。”
他那艘船异常高大,座舱也宽大的很,多杨承祖两人,一点也不嫌拥挤。仆人们将酒和肉,摆在桌子上,张嗣宗很四海的一挥手“不要客气,随便吃,随便喝。我跟你说,今天这些诗,听的我头疼,只有你那几首,还爽利一些。做人么,最重要的就是痛快,在那岛上有什么意思?带着美人,坐船游游莫愁湖,这才是高兴的事。”
说到这,他看了几眼如仙,笑道:“你是哪个院子的,把名字告诉我,过几天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