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口供,是我锦衣官校审问出来的,可以确保没有问题,马老爷送的两位姑娘,乃是白莲教天刑部的刺客。您说她们是您从小养在府里,教授技艺的,难道是说,您是白莲教的大长老?”
看到杨承祖递过来的这份口供,马洪图的脸色也在瞬间变的十分难看,他是与其他三人会谈时,被下人叫过来的。本以外杨承祖是要来勒索什么,没想到,却给自己看了这些东西。
那两名女子,只是送的见面礼,如果杨承祖喜欢,这样的女人晋商人家随时可以送几十个出来。她们确实也是自己养在家里,请了大同的名纪传授了诸般侍奉男人的技艺,专门当成活玉送人。
白莲教在山西有很强的基础,民间乃至官府,都有人信教,像是马洪图自己,家里也供着弥勒菩萨。但是他终归是个员外,信教求个家宅平安,永保富贵,这些都是有的,要说他参与行刺钦差都督,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去做。
虽然是大商人,但是白莲教谋反,这依旧是红线,以马家的财富,如果被这种事牵扯上,朝廷定个族灭,也并不奇怪。谢家殷鉴未远,这位锦衣都督现在只要说一句话,就会有人把自己拿下,另外三位晋商,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再者,白莲教怎么把手伸到了自己的内宅里?到底又到了哪一层?如果他们真的想要谋夺自己的家业,自己岂不是时刻活在危险里?
想到了这些,马洪图头上、脸上,都有豆大的汗珠流出来,杨承祖反倒是安慰着他“马老爷,也不要急成这样,我没说您一定是白莲教的人,这件事,我们还要慢慢调查。如果我想把事情闹大,刚才在见面时,我就把东西丢出来了。我还是愿意相信,马老爷是无辜的,只是身边有了魔教妖人,让您做出了错误判断而已。人不要怕犯错误,只要犯了错误能改,就是好的。但是您身边的人没能查清楚,送女入宫之事,是不是就太草率了?天家身边,必须保证安全,如果您送去的人也出现问题,那可真的是天王老子,也护不住您。”
“大都督明见,小老儿冤枉,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啊。那送女入宫之事,就当是小老儿说个梦话,您不要往心里去了。”
马洪图这时已经明白杨承祖为什么态度那么鲜明的反对自己家女儿进宫,换做是自己,怕是比他还要过分一些,方才的一点愤懑,现在已经被感激所取代。他主动摘下了手上戴的一串手串
“这串佛珠,乃是五台山智空大师开过光的,钦差戴在手上,可保免灾去厄。山西马记四十八家票号钱庄,见到这串手串,就如同见到老朽。大都督如果想要调头寸,只管开口。杨记以后到山西做生意,老朽愿意全力配合,闻香教的事……”
“马老爷子,您也不必这样,本官只是不希望无辜的人被冤枉,不是要拿这些东西当筹码,与您交易什么东西。我更没想过,和晋商为敌,我们杨记也是商人,对于同行,一向是与人为善,只是同行多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对杨记有很多误解,我也心痛的很。”
杨承祖十分诚恳的陈述着,马洪图则随声附和,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人,等价交换这个道理是懂得。原本四大家过来,就是想要和杨承祖谈生意,但是现在送女入宫的事彻底别想,自己的把柄又在人家手里。就算杨承祖真的要马家出血,他也只能点头,现在倒是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们都以为,杨记是不让大家赚钱,这话真的是错的。杨记其实是个赚钱的商号,但是一个赚钱的商号,不代表所有的商品都要有利润。粮食这东西,涉及到朝廷安稳,我没想过要它赚钱,必要的时候,是要让它亏钱的。至于盐,这个可以赚,但是价格也要向下压。这些事我都认,可是杨记一样有赚钱的生意,像是海贸,还有丝绸之路,这些都是赚钱的。其实我一直想,和几位员外一起开发丝绸之路,把这条黄金路线打通,大家就都有钱拿。”
自汉唐以来大放异彩的丝绸之路,在明朝同样重要,永乐年间陈诚四出西域,与贴木儿王国进行访问。至正德时,虽然朝廷的使者断绝,但是西北商路上,一直有番商往来。
在这条商道上,有着深厚的经济潜力。但是想要经营丝绸之路,也不是容易的事。随着吐鲁番王的势力越来越大,哈密卫被侵吞,以及蒙古人的力量,让这条商路变的充满危险。不管商队有带多少护卫,遇到乱军,也是死路一条。
商队损失越来越大,走这条路越来越危险,丝绸之路于近年,已经开始荒废。杨承祖提出这条路,马洪图愣了愣,随后摇摇头“这恐怕不容易。我们是生意人,可是对面是强盗,还是贪得无厌的强盗。就算我们给了钱,他们还是要杀人越货,这路,太危险了。”
“我当然知道它危险,但是,同样可以看到它所蕴涵的商机。所谓危险,是因为我们一直是想要喂饱他们,对于狼,喂饱不行,必须打疼。只有让他们知道厉害,才能跟咱们安心做生意。这次复套,就是一次力量的证明,我们有力量收复河套,就有力量打到哈密、吐鲁番。只要朝廷大军表现出足够的力量和决心,吐鲁番王,也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再说,他们自己也有通商的需要,我们需要赚钱,他们的商人,也需要赚钱,这个有的谈。至于蒙古方面,等朝廷收回河套之后,我想蒙古人的问题,会解决的。”
杨承祖此时的表现,比起方才谈判时,要友善的多,他微笑着看着马洪图“我知道,晋商人家和蒙古的大汗,有交情。这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商人么,求的是财,不是求气。你们和北虏做生意,是因为有利润,但是我现在是想向员外提个醒,有些时候,脑筋要放灵活一点,不能抱着旧的商路不放。”
他挥了挥衣袖,那份口供被扫到了地上,又从袖子里取了一张地图,在马洪图面前,缓缓展开。
###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丝绸之路
晋商人家重利轻义,无节操这些问题,杨承祖在前世就有所了解,在这一世,因为杨记的关系,以及锦衣卫方面的情报,对于这些情况,算是认识的更深入。这是个认钱不认人的群体,于国家并没有多少归属感,也不大可能真的指望他们去为国出力。
他们并没有多少节操,也不介意出卖,与蒙古人做贸易,可以做的心安理得,吞并田地时,也可以不顾吃相。
但即使是有这些缺点,杨承祖依旧觉得,他们比杨廷和那些人更好打交道,也更值得打交道,原因就在于,他们认利益。这些人行事并非没有规则,只是其规则的核心,并不是什么家国大义,也不是为万世开太平,而是很单纯也很直接的利益。
跟蒙古人做交易,因为有利可图,收地,因为那是安家立业的根本所在。只要给足了他们利益,这帮人就可以反水,不会因为坚守着某种义理,而跟人死磕到底。杨记的出现,对于晋商的利益造成影响,所以就遭到了这个团体的打压。但是当杨承祖可以拿出足够多的利益时,他们也完全可以成为暂时合作的伙伴。
那份地图,是一份河套的草图,上面有各部落简单的的牧区划分,以及基本的地形地貌,画的很简略,也没有多专业。但是在马洪图看来,这份地图却比那些军用的地图珍贵的多,在上面,标出了不少地方有可能有矿藏,还有各部落对于贸易的需求以及支付能力,各部落头人或聪明或愚蠢,喜欢什么东西,为人如何。部落里一些有权势者,他们的喜好是什么,又该如何与他们建立关系。
这种地图对于商人来说,乃是万金不换的宝藏,有了这份地图,在河套各部都能顺利的贸易,赚取高额的利润。比起自己一点点摸索,不知道要省多少力气。
“这份地图,是我们杨记在河套那边经营时,由掌柜及伙计自己摸索的,未必都准确,算是个大概吧。像这样的地图,我手里还有很多,都是这几年杨记经营过程中,所取得的成果。将来朝廷复了套,蒙古人一样需要买我们的东西,到时候,类似这样的地图会更多一些。即使是朝廷收复了河套,也不会把北虏都杀掉,大部分人无非是改做大明子民。事实上,很多蒙古人都做了大明子民,这也没什么不好,他们还是需要买东西,还是需要我们的货物,各位的生意,还是能做下去。”
“等到河套换了主人,那里的地,就要进行重新的划分,河套土地肥沃,不但适合于放牧,用来耕作,其实也很合适。只是蒙古人不善于弄这个,守着膏腴之地,也未必能种出活命的粮食。赵全在河套又扎不住根,否则,怕是他连内附都不会。这次他请求归顺,条件就是要在河套开一片地,供他居住,就是看中了那片地方。这么好的田,我为什么要给他?几位员外如果喜欢的话,这些地,我们可以谈。包括未来的丝绸之路,我们也可以谈。”
现在丝绸之路的运行方式,与海贸类似,番国的使者以朝贡的方式,向大明朝进贡,并在京师进行贸易。再把回赐之物带回本国,进行销售。明朝商人可以在陕西境内,向使者销售自己的货物,获取利润。这部分利润并不算低,但是比起把货物直接销往对方的国家,终究还是比不了。
海贸的巨额红利,几位晋商老爷心里是有数的,但是这个圈子很难挤进去,那些海商不会放他们进来分润,所以他们才想要成为皇亲。现在出了这起刺客的事,皇亲的事,暂时是不能考虑,海商的路,也基本走不通,这条丝绸之路的路子,也就变的有了吸引力。
“那些番商可以千里迢迢从他们的国家到我们大明贸易,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销回去?说到底,还是我们的力量不够大,不能靠武力威慑他们。这种事,暂时急不得,只能一步一步来,可以先和一部分番商签定契约,让他们担任总商,收他们一笔总商费。由他们把我们的货,向着西番代消,这种和现在的模式差别不大,我们的利润一开始也看不到。但是这只是开始,将来,我们的商队可以向那边一点点挪,前提是官军的力量够强,可以震慑住他们。不一定是要和吐鲁番人打一仗,只要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军队是可以保护自己的商人,并且愿意保护自己的商人的,那些番人,就不敢轻举妄动。路不是一天走出来的,但是总归要走,才会有路。几位员外都是打出偌大家业的老前辈,这个道理,你们比我懂。”
马洪图听的不住点头,这条商路虽然艰难,甚至在他这一代,未必能够走的成,但是这确实是一条好的路子。而且与海商不同,丝绸之路比较固定,摸索出一条可以通行的路线,别人就算想插手也插不进来。到时候,自己的后辈子孙,就靠着这条路,就可以世代吃喝不愁。
作为一个老商人,他当然知道开辟这样的商路,要承担极大的风险,但是作为晋商,什么时候又怕过风险?一想到这条商路所能带来的利益,这些许风险,也就算不得什么。
再者大明内部的经商环境越来越恶劣,可以预见的是,未来的市场会更加难做,如果可以把生意做到西番去,那自己的家业不但不会受影响,还有可能振兴。这个年轻人也不是一拍脑袋的临时冲动,显然有着相当完备的计划,两下联手,彼此都有好处。
他端详着杨承祖,半晌之后,忽然问道:“大都督,老朽要问你一件事,你不敢把我家的女儿送进宫里,这我能理解。现在就算是老朽,也没这个胆子了。可是你有没有胆子,娶我家的女子做妾?”
“做妾?马翁,您老在拿我开玩笑了,我家中妻妾成群,再进新人,不但自己要受气,恐怕我也很难有时间去照顾她。到时候,不是辜负了佳人大好青春?”
“那是老朽要考虑的问题,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你只要回答我,敢还是不敢?我那孙女乃是嫡出,本来是准备送到宫里的,现在,我决定把她许配给你做小。至于说被你的妻妾欺凌,或是被你打骂冷落,那只能说,她做的不够好。如果在你的内宅里,她不能活的如鱼得水,那么到了宫里,也是枉送性命。老朽不会因此生气的,只问你,愿意不愿意与我做亲戚?”
认准目标,果断出手,当确信这个年轻人可以做盟友后,马洪图果断抛出了自己的筹码。在这种筹码面前,杨承祖也没有什么可拒绝的余地。等到他晚上回房时,身上就多了四份庚贴,四个本来决定入宫的女子,现在,都被自己的家族做主,送到了杨家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