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夏季,天亮的很早,不到上朝的时候,天空就已经发白。翰林院的翰林,三三两两来到了事先选好的伏击地点,在此之前,他们对于伏击进行了较为明确的分工,甚至于连谁站在哪个位置,都已经商议出一个初步方案,确保自己要袭击的人,不会逃脱。
他们并不能携带兵器,甚至于木棒都不能携带,一部分人效法杨慎,从护院武师那里要来了指虎戴在手上,还有一些人则没那么麻烦,就是找了块砖头,放在袖子里。这些大明的栋梁,通常善于以牙齿和舌头作为武器,摧毁对方的精神和思想,这次要摧毁肉身,大多数人心里还是有着紧张与激动并重的情怀。
左顺门是接本的地方,由于礼议的原因,最近上本的人多,这里也就格外繁华。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越聚越多,翰林们已经基本凑齐。人数能给大多数带来胆量,看到自己对付的巨大规模时,一些原本缺乏胆气,被迫参与进来的翰林,也渐渐有了底气,目光也变的坚定了一些。
那些来交奏折的文官,见了这里的情形,也觉得有些诡异,翰林们并没有留下本章,也没有进门,反而是在门外往来徘徊,四下寻找,看迹象,似乎是在等人?现在的天还没太亮,光线并不算好,但是依旧有些眼力好的人发现,这些翰林们,有人似乎拿着武器,这是要……
敏感的人,已经意识到情形有变,即便是迟钝者,也能感觉出空气中的紧张气息。有的人选择了离开,有些人,则开始远远的躲避,同时睁大眼睛,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即将发生的一幕。
远处,响起了几声哨子,这是众人约定的暗号,意为发现目标。随后,又是三声长短不齐的哨声,这是说来者有三个人。
三人?杨慎皱了皱眉头,如果对方真的害怕了,不可能只带一名保镖,即便翰林们都是书生,这里也有上百人,一个保镖,又能顶什么用?他正想着,一名翰林已经悄悄来到他身边,小声道:“与二贼同来的,是锦衣都督样承祖,咱们动手不动手?”
杨承祖?杨慎愣了一愣,这两个人居然找了他当护卫,这个面子,似乎也大了一点。现在箭在弦上,已经没有多少退的空间,不管同来的是杨承祖还是郭勋,他们都得做下去,如果现在退,将来就不用见人了。
他点点头“一切如常,但是大家手上有准,不要损伤杨承祖的性命,我们今天是扑杀二奸臣,不能牵扯过多。左顺门有规矩,非宣召不可放入武臣,我们把他打跑,或是赶到门里就算了。所有人行动一定要快,不能让他们逃了。”
远方传来脚步声,张孚敬、桂萼、杨承祖三人,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陷阱之中,依旧满面笑容的,向着左顺门走来。十步、六步,两步。三个人距离埋伏已经越来越近,负责抄后路的,已经堵住了三人的退路,另外几个年轻的翰林,已经从左右包夹过去,鹅卵石已经从袖子里,退到了手中,还有几个人,手上戴好了铜指虎。
“张秉用、桂子实,你们两人也是饱读圣贤书的进士科甲,为什么现在不规劝君王回归正路,反倒屈意逢迎,荒废礼法,你们的风骨臣节,都到哪里去了?明明已经被赶到了南京,现在又到京师来,难道要万岁一错再错么?”
一名声音洪亮的翰林,忽然冲到路当中,挡在三人面前,大声的质问,按照约定,只要这两人一停下来与他舌辩,其他人就可以立刻扑上来,将两人围杀当场。这名翰林声如洪钟,底气十足,声若黄钟大吕。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面的三人并没有停下来,反倒是加快了脚步,他刚想要继续发问,却见杨承祖做了一个抬腿的动作,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一只官靴的靴底,在他的面前以飞快的速度无限放大,直到充满了他整个视线。
一声闷哼,人已经向后飞出去,这名担任阻挠者的翰林,还没等把想好的言辞都说出来,就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杨承祖一脚踢倒这名翰林后,忽然扯开脖子大叫起来“有人在左顺门袭杀大臣,二公快进门去,这里交给我!”
张、桂两人,仿佛被人在背上猛的抽了一鞭子,先是向空中做了个跳跃的动作,随后就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前疾奔。这两人的年纪都不小了,身上宽袍大袖,很难想象,他们居然能跑出这种高速。那些伏击的翰林,因为出师不利,暂时的一愣,随后惊讶的发现,自己要扑杀的目标,居然先行向左顺门跑去。不用人招呼,大家也都明白一个道理,他们只要逃进左顺门,没人能奈何的了他们。
曾经想过的几套预案里,也设计过这种情形,几名担任补救的翰林,也连忙跑出来,边大喊着“佞臣休走,我有一言二公试听……”同时将手里的飞行道具投掷出去,试图阻止两人进门。
可是杨承祖这时已经像旋风一样冲过来,双拳疾挥,打飞了几块砖头,还有一些砖头打在了他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其余大多数砖头都打的不够准,不知飞到哪里,杨承祖接住砖头,随手向前挥出,一声闷哼中,一个拦路的翰林已经被砸翻出去。
场面上再次陷入混乱,一些冲过来的翰林犹豫了,他们在制定行动计划时,没考虑过对手会反抗。作为国朝官僚的清贵阵营,没有谁会对翰林动粗,何况自己有绝对的人数优势,对手怎么敢反击。但现在,已经有两个同僚倒下了,一些人有些犹豫,可是另一些翰林则变的更愤怒,开始向杨承祖围攻过去。
张、桂两人,并没有回身援救杨承祖的觉悟,而是借着这种混乱,飞快的向着左顺门里跑去。杨慎急道:“追住两贼,不要叫他们走了。”一名高大的翰林,已经抓住了桂萼的衣袖,大叫道:“我捉住了一个……”随后用力一扯,另外几名离左顺门最近的翰林,向着张、桂两人猛扑上去,荡起满天烟尘。在初夏的日光中,左顺门外,响起一片莫名喧哗。
###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风起左顺门(二)
这些翰林,一度成功的捉住了张、桂两人,但随后,就被杨承祖把人救了出去,将两人推进了门里。没有进行过军阵训练的翰林清贵们,并不是出色的战士,彼此之间的配合,也只能用糟糕来形容。杨承祖虽然只有一个人,可是他现在的个人武艺修为,绝对算的上一流高手那个行列,想要困住他,起码也要十几个人很好的配合,才能实现这个目标。
结果就是他左冲右突,仿佛一只猛虎,不给翰林们多少组成合围的时间,在单位时间内,他面前的人不过两三个。翰林们精心策划的伏击,被这个武官一手破坏,心里自然是充满愤怒,再加上杨记的存在,对于世家大族的打击。
如果再细算,还要加上海贸、盐税、粮价等等若干因素,如果只算仇恨,这些翰林中,至少有一半,都得算做杨承祖的仇家。
一开始发动进攻时,因为杨慎的命令,他们没把杨承祖当做攻击目标,但这不代表他们心里没有火气,这次终于找到机会,出手时其实比对付张、桂两人更重。再者打死一个锦衣都督的压力,是小于打死两个进士文官的,他们可以下决心扑杀张、桂,杀杨承祖,是没什么压力的。
呐喊着,大叫着,因为人数的绝对优势带来的勇气推动下,攻击者不管不顾的挥出自己的拳脚,攻向这个乱臣贼子。而杨承祖则是出奇的冷静,如果有人接近他的话,会发觉连他的呼吸,都异常正常,没有什么紧张感。相反,他在这种混乱中,反倒是轻轻哼唱着“此时间不可闹笑话,胡言乱语怎瞒咱……”。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冷静的出拳、踢腿、接招、擒拿……他是上过战场,手上有许多人命的。武功走的是战阵一路,与江湖功夫不同,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全都是一击必杀性质。
碍于对方的身份,他不能真正下死手,但是靠着攻击的都是人身上不禁打的脆弱之处,一击之后,就让对方丧失作战能力,做到这些,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他并没有什么手下留情的想法,即便对手是翰林,对手就是对手,只要不杀人,其他就什么都好。他对于这帮人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崇拜的情结,出手上,也是走的阴损一路,经常造成骨折损伤。这些人靠笔吃饭,被打成骨折,将来即使好了,书写也会受影响,从长远角度看,对工作是大有妨碍的。
比起他这种有目的的攻击手段,那些翰林的攻击,杂乱而没有章法,选择的目标也很混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杨慎一样坚持武艺锻炼,他们是靠笔杆子吃饭的,不少人善于书画,至于拳脚上的操练,并没注意过。在这种实打实的对打里,他们可以对付张、桂这样的文人,对上一个杀过人的武人,就有些小儿科。
一记拳头轰出,杨承祖单手接住,毫不一个简单的擒拿动作,接下来就会响起清脆的骨头折断声,接着人就惨叫着飞出去。从容不迫的转身,踢腿,这次命中的,是对手的下身……
同为男性,有不少人能感到这一脚所带来的后果,下意识的把双腿夹紧,就连攻击,也变得有些迟疑。杨承祖已经趁机冲到了另一个区域,避免被合围住。这种一个人打一百来人,不但不败,反倒是牵着这么多人走的情形,让杨慎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犹豫着套上了指虎,考虑着是不是亲自下场。
他自己下场,也未必有什么意义,不管他怎么锻炼,他也是个才子,不是拳师,不可能真的打的赢杨承祖。但是现在这个样子,似乎自己不该坐视下去。
不等他做出决定,左顺门里忽然冲出几十名长身大面的锦衣卫,一名宦官尖叫道:“万岁有旨,宣杨承祖进宫面圣!”
一名身才矮小的小中官,在宣旨完毕后,从人群中冲出来,三两步来到杨承祖身边,关切的看来看去,随后猛的冲到一名离自己最近的翰林身边,来了一个看上去热情如火的拥抱。
这时候不流行拥抱,被一个太监拥抱的感觉更奇怪,尤其当这名小宦官拥抱的同时,还抬起了右腿的膝盖,与这位翰林一处重要部位来了个亲密接触,那滋味就更不好受。受害者惨叫着倒在地上,翰林们再次夹紧了腿,一个小宦官哪来的勇气袭击翰林,这让他们实在想不通。
杨承祖呵斥了一声,那小宦官就乖乖的跑到他身边,扶着他走进宫门。看到两人这种亲昵的样子,很多翰林身上都觉得一阵恶寒,这个时代南风又叫翰林风,他们比别人更清楚这里的调调,但是一个大臣和太监……这也太重口味了。
身后的锦衣无言的抽出了长刀,直瞪着那些翰林,让他们出刀砍人,他们未必有这个胆量,但是这么多人冲出来,保护住自己的长官是没问题的。杨承祖大喊了一声“臣遵旨!”随后一记重拳,打在一名翰林的下巴上,那人连叫都叫不出来,面孔扭曲的倒在地上。行凶者对于这个结尾非常满意,挥了挥手,大摇大摆向着左顺门里走去。
那些冲出的锦衣,筑成了一道人墙,横在杨承祖与翰林之间,不动如山。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伤员,来回翻滚,发出阵阵惨叫声。交手的时间很短,这些人受伤的并不多,但是这么多人围攻一个人,反而是被打成这样,气势上的打击,却不弱于身体上的伤害。
杨承祖在方才的打斗中,身上也受了些伤,地上还散落着一些飞鱼服的碎片,但他是从战场上回来的,抗击打能力远胜常人,这些翰林给他造成的损害,在他身上也看不到迹象。风中还传来,他阵阵的唱声“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这阵阵的唱腔,仿佛一记记响亮的耳光,在众人脸上反复作用,不停的抽打着。一众翰林面面相觑,众人的目光又看向杨慎,后者咬了咬牙“列位年兄年弟,先把伤者送去就医,然后大家去金水桥,拦住那些散朝的大臣,这件事在今天,必须有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