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教坊司门外,高头骏马、四马高车排成了一条长龙。身材高壮,眼神凶悍的豪门恶仆,手中提着马鞭、棍棒,走来走去,四下巡视。由于粮价跌了,百姓日子好过,坊司这地方的寻芳客比过去增加了不少。
可是一些人本来满怀兴致的过来,随后就发现被这些面目不善的人盯上,凶狠的眼光瞪过来,被瞪的人渐渐失去了勇气,随后就狼狈的退后,向着其他胡同走去。
街对面,两名身穿青色獬豸补服的言官本来是例行访查的,可是看到这种阵势,也有些头皮发麻,改成了在对面喝茶谈天,顺手查点着马车。
“武定侯……成国公……镇国侯……这干勋贵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过去还知道躲人,遇到这种事呢,要么是悄悄的来,要么就是把人交到家里去。闹这么大排场的,通常是家里那些不成器的子弟,这回倒好,居然是武定侯请客,各家的勋臣自己前来喝酒宿昌,还摆出这么大的排场,简直是不把我辈言官放在眼里,真该进去挨个点名,然后交到总宪那里。”
“然后又能怎么样呢?”身旁那名言官年龄略大一些,显的很有些消沉“当初铁公那是何等的忠正耿直之臣,结果又如何?就因为和杨都督作对,先是被他当街打了两百背花,后又被革职永不叙用,自那之后,巡城御史就没人愿意干活,整个京师的风纪也就彻底废弛了。连衙门都被砸了,还有什么脸维护京畿治安,咱们连自己都保不住,就别提保什么秩序纲纪。现在厂卫横行,郭勋又是杨督主的岳父,自然就敢摆场面,你就算把事捅上去,结果也是不了了之,何必呢。陪着我在这里喝茶,然后回去交差,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那名年轻的言官无奈的叹口气,忽然眼光又一亮,拉了拉另一名言官的袖子“看,那里又来了两乘轿子,似乎跟勋贵不是一路,他们都是骑马或坐车,很少有坐轿的。”
两乘轿子都是二人抬的小轿,在旁边还跟着四五个奴仆,手中的灯笼上,也没有明确的标识,看不出所属府邸。那名年长言官看了看为首的奴仆,又摇摇头“你这眼睛还差的远呢,以后记住多练,这是杨升庵杨大公子的贴身小厮,轿子里至少一个是杨公子,你难道要去弹劾一下他?”
年轻的言官咳嗽了两声,转移着话题“杨公子的夫人听说从家乡来了,他怎么还来这里喝花酒,就不怕夫人难过?”
“大公子的夫人是出名的才女也是出名的贤妇,与杨公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是那等寻常的妒妇。对于这种事,自然是看的开了,丈夫是大才子,与一些名纪是好朋友,这不是很正常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倒是不知道,同来的这位是谁,看相貌生的好俊,又和杨公子把臂而行,很是亲近,却不知是哪府的公子,我也认不出。”
守在坊司门外的那些恶仆对杨慎自然是不敢凶的,远远的就分成两排,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杨慎与同行者也不看他们,一路进了院子,直奔自己的包厢。
同行者小声道:“看外面那么多马车豪仆,看来坊司生意一向很好,也就不怪升庵你喜欢来这里。就是不知道咱们来的是不是太晚了,你的红颜知己,是不是还等着你,万一被人叫去了可该怎么办。”
“被人叫去了,我就再换一个,我的红颜知己有很多,就算秀眉你连续来上一个月,也是见不过来的。”
“那我可不敢,女扮男装来一次,已经是大逆不道,若是被老爷知道,怕是要吃家法。来上一个月,就该让你休了我了。”
“父亲最近忙着挽留三位世伯的事,哪有时间管咱们做什么,这个时候,他还在那三位府上做说客呢,没事的。其实坊司这地方,平时也没这么多客人的,尤其是没有那么多勋臣,这帮人,今天也不知道发什么疯。”
与杨慎同来的,乃是女扮男装的黄娥,夫妻两人到这里,自然是不可能真的做什么,黄娥也不是妒妇,来找丈夫的相好打闹。无非是两夫妻享受一把恶作剧的快感,和大逆不道带来的那种紧张刺激罢了。
除此以外,黄娥也想着见一见杨慎的相好,她不可能一直住在京里,留下的丫鬟杨慎又不是很对心思,最多只能暖床,但是在思想文化上差的太远。比起来,还是这里的名纪,与杨慎的知识更接近,共同语言也多。
如果觉得这个女人过的去,她会做主,把人接过门来,给杨慎做妾,自己也可以放心南归。
杨慎方才的话也不是完全的笑话,他跟坊司这些名纪谈不到有什么感情,也就不会只有一位相好,但凡是出名的红倌人,他基本都是相熟的。可是接待他的韶舞一脸的为难“几位姑娘,都被点出去了,实在是没空,要不然,找几位您的旧识过来可好?”
在这种地方待长的,看女人的目光都很毒辣,这位韶舞已经看出黄娥是女儿身,虽然无法断定两者间的关系,但是也认定杨慎今天不会留宿,找几个上了点年纪的过气女人也未必不行。
杨慎皱皱眉头“都点出去了?武定侯好大手笔,所有的红倌人,一扫而空?”
“谁说不是呢,今天是他老做东,请京师所有勋臣吃酒,现在倒是没让人伺候,可是等他们吃喝完了就说不好了。这顿酒要吃多少时间,小人也说不准,要不,我先让她们过来,等到叫的时候再走?”
“不必麻烦了,你准备一桌川味酒席过来,其他不用管。”
杨慎这种人,就算是什么都不消费,只在这里喝口茶,教坊司也要当祖宗一样供奉,对于他的要求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等到韶舞离开后,杨慎苦笑一声“秀眉,我本来是想在你面前撑撑面子的,看来今天是要丢人了。”
“是啊,我本以为升庵在京师章台走马,日子过的逍遥快活,今天一看才知道,原来到坊司也只是吃点川味酒席,再不然,就是找些老纪弹笑,日子过的太苦了一些。我要不为你找个称心的侧室伺候你,可是真的不放心回家了。”
两人相对一笑,黄娥道:“这些勋臣,平时在京里就喜欢这么大张旗鼓的聚会饮宴,还来坊司么?终究被言官参一本,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今天这事确实有点怪,武定侯这个人平时很聪明的,不会做这种自讨苦吃的事。他在山西那事还没算彻底了结,现在又在京师公开宿官纪,如果被兰台参奏,至少也要挨几句骂。他过去为人很谨慎的,怎么去了一次山西,就像变了个人?”
黄娥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敲打着桌子“相公,这些勋臣聚会透着蹊跷,会不会,是对着老爷来的?”
杨慎愣了一愣,随后摇头笑道:“夫人,你想的太多了,土木之变后,勋臣最多是搞点钱,或是在地方上胡闹一下。如果说对父亲不利,你觉得,他们有这个胆量,又有这个本事么?”
不多时,酒席已经摆上来,夫妻两人在坊司里吃酒,个中滋味一言难尽,也有一种别样情调。美中不足的,就是一想到那些马车与恶仆,黄娥心里就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大稳当,心绪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