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
在时间上观察人的生命的显现时,我们会看到,真正的生命始终存在于人的内部,就像它存在于种子中一样,一旦时机成熟,这生命就显露出来。真正生命的显露在于:动物人把人诱向人身的幸福,而理性意识却向人指出人身幸福的不可能性,并指出另一种幸福。人朝着在远方向他指出的那种幸福张望,却看不到它,起初不相信那种幸福,于是又退回去追求人身的幸福。然而如此含糊地指出自己的幸福的理性意识,却如此有说服力地、毫无疑义地指出人身幸福的不可能,以至人重又放弃人身的幸福,重又注视着向他指出的那个新的幸福。理性的幸福看不到,而人身的幸福已无疑被毁灭,以至人身的生存无法继续下去。于是,在人内部开始形成一种动物人对待理性意识的新的态度。人开始为着人的真正生命而诞生。
发生了某种类似物质世界中一切生命诞生时的情况。胎儿生下来,不是因为他想出生,不是因为他生下来更好些,也不是因为他知道生下来能过好日子,而是因为他成熟了,他不能继续原来的生存状态,他必须投入新的生活。这与其说是因为新生活在呼唤他,还不如说是因为像原来那样生存的可能性已经被消泯了。
理性意识在人身中悄悄地增长,一直增长到人身生命不可能继续下去的时候。
发生了与萌芽现象完全一样的情况。种子消失了,原先的生命形式消失了,新的幼芽出现了。分解中的种子的原先形式像是在进行抗争,幼芽不断长大,从分解中的种子里得到营养。对我们来说,理性意识的诞生与我们看得见的肉体诞生的不同之处在于,在肉体的诞生过程中,我们可以从时间和空间上看到,胚胎由什么东西,以什么方式,在什么时候产生了什么。我们知道种子就是果实,知道在一定的条件下从种子里会长出植物来,还会开花,然后结果,结出像种子一样的果实(整个生命演化过程在我们眼前完成)。而理性意识的生长我们不能从时间上看到,也不能看到它的演化过程。我们看不见理性意识的生长及其演化过程是因为我们自己在完成这一过程,我们的生命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我们看不见的诞生在我们自身的诞生,因此我们无论如何看不到它。
我们看不到这一新人的诞生,看不到理性意识对待动物人的新态度的诞生,正如种子看不到自己的幼苗生长一样。当理性意识脱离它的隐秘状态而向我们显现的时候,我们以为我们在经历矛盾,而实际上并不存在什么矛盾,就像它不存在于分解中的种子里一样。我们在分解的种子里只看到,从前曾经在苞皮里存在的生命,现在已经存在于它的幼芽里了。同样,在具有醒悟了的理性意识的人身上也没有任何矛盾,有的仅仅是新人的诞生,理性意识对待动物人的新态度的诞生。
如果一个人活着而不知道有别的人存在、不知道享乐并不能使他满足,他与死无异,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而且在他自身没有矛盾。
如果人看到,别的人跟他一个样,苦难威胁着他,他的存在是慢性死亡;如果他的理性意识开始分解他这个人身的存在,他就不能在这个分解中的人身里保持自己的生命,而不可避免地要认为自己的生命正在向他揭开的新的生命中。矛盾也还是不存在,就像在已经发芽因而分解着的种子里没有矛盾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