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卿在相府中的日子是如何艰难,单从叶府医的只言片语中便能知晓。分明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嫡长女,却被继室欺压得如此不堪。
饶是谁出了这等事,都不会心无芥蒂。
顾相竟又不觉得顾念卿丢了他的面子,反倒愈发愧疚。是他刻意忽略,方造成他的嫡长女竟受了这般多的苦楚。
可便是他有心弥补,顾念卿这一颗心亦早已被冰冻。
她给过他机会的。
“相爷,旁的事莫要再说。此番我能活下来,亦是福大命大。只太子殿下这般,未免太过没有道理。”顾念卿轻笑,摩挲着手指,双眸直勾勾的盯着幕皓天。
幕皓天尚未从“是我不要你”这句话中回过神来。
方才顾念卿,竟不似以往那般讨人厌,莫名地叫人心动。
正如先前她在宫宴上一般,端庄自信,美丽夺目。
“李公公,这桩婚事既成不了,还望公公能代小女子向皇上请罪。我顾念卿虽自幼无人教养,却也并非愚笨。太子殿下与二妹妹之间的事儿,还请皇上见谅,我断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番话便已将退婚一事的责任推到幕皓天与顾念欢头上。只这二人一人仍在神游,一人却暗自欣喜,竟是不曾反驳。
李公公亦知晓顾念卿所言皆为实话,何况幕皓天今日这般,到底是寒了人心。
“奴才定会如实禀报皇上。”
顾念卿福福身,很是有礼。
转而望向幕皓天,眸中璀璨遮掩不住,她扬手,毫不留情地在幕皓天脸上呼了一巴掌,冷声道:“这一巴掌,是为我曾因太子殿下险些丧命,亦是因着殿下的绝情。还望殿下记清了,不是你来退婚,而是我再瞧不上你了!”
幕皓天便是被面上火辣辣的疼痛召回了神,他静静望着眼前的女子——脸色苍白,却难掩其风华,因着气恼,红唇轻启,眉梢紧蹙。
竟也出奇的好看。
“你……”他沉吟片刻,终是垂首不语。
好不容易方等来的退婚,按理说他应是欣喜才是。这为何看着这女子,竟觉得自己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东西一般。
他不是不喜欢顾念卿吗?为何还会如此?
“咳咳!”慕容离干咳。
对视这般久,难不成还要反悔?
离王殿下有些不悦。
幕皓天是失魂落魄地回了宫,慕容离却守在相府瞧热闹。
“罗氏!”
顾相难得甩起脸色来,冷冷望着脸色惶恐苍白的罗氏。
“相爷,相爷妾身……”罗氏张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铁证如山,正应是如此。
说她不曾苛待顾念卿,亦或是不曾差人意图杀害顾念卿?
“相爷,若是无事,我便回院子了。一路奔波,我累了。”顾念卿疲倦至极,扶着椅子堪堪站稳。
娇小的丫鬟挤开人群,从外头奔进,见着顾念卿,竟是落下泪来:“小姐?”
顾念卿颔首,唇角微勾。
盼归是被容情带来的,听闻顾念卿回了相府,她只双手合十,喃喃道:“老天有眼。”
便是在那一刻,容情方知晓,原来这小丫鬟亦非万分笃定,顾念卿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只主子不在,她应是独当一面的,故而方将心中恐慌不安压下,强作镇定。
“奴婢便知晓小姐不会死。”盼归满足至极,上前扶着顾念卿,语气中透着不可掩饰的欣喜。
不知为何,顾相竟愈发难堪。
仿佛他对顾念卿的关怀,竟不如一个下人。
“回院子。”顾念卿低声道。
她能做得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便是顾相该做的了。若他对罗氏心软,亦不过是给自己多添加一个敌人罢了。若顾相尚有良知,便不应就此放过那二人。
就着盼归的手,顾念卿艰难地挪出了院子。慕容离自然跟随其后,叶府医则被遗忘在正堂。
“小姐,那大胖子是何人?”盼归凑到顾念卿耳侧,警惕的望着跟在后头的容重。
自家小姐险些回不来,莫不是这胖子是来找茬的不成?
小丫鬟掏掏衣袖,里头还有好些厉害的药粉。
顾念卿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腕,道:“是救下我的恩人。”
阿重是千尘的人,按理说亦应是她的恩人。
盼归点点头,总算放下心来。
轮椅跟在后头,在落叶上碾过。慕容离沉默不语,只跟在女子的身后,眼帘半垂,只偶尔能见眸中精光闪过。
“顾姑娘。”好不容易行至院门前,慕容离总算开口:“你失踪了这般久,难不成竟无一句解释?”
男子认真地望着她,桃木面具掩不住他的怒气。
也是,自己生死不知,慕容离身为好友,应是万分担忧。
“我中毒了。”洛神大人素来有话直说:“被罗氏派来的人下了毒,险些便没了性命。许是命不该绝,遇着一位故人,正巧将我救下。”
“可因着那毒药太过刁钻,没有解药。”
故而她方瞪了好些时日,也正赶上幕皓天来相府退婚的日子。
“中毒?”慕容离疑惑,随即轻笑一声,语气中满是揶揄:“素来只有你给旁人下毒,何时竟反过来了?”
顾念卿摸摸鼻子:“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若非那故人路过,我便是当真回不来了。”
“这位壮士可是你故人的手下?”慕容离朝容重望一眼。
大个子眼观鼻鼻观心,只作不知。
“正是。”顾念卿点头:“此番多谢王爷,若非王爷将叶府医擒住,只怕我便当真是有口难辩了。”
慕容离摇摇头,道:“依着你我之间的交情,本王怎能袖手旁观?”
何况是与幕皓天解除婚约,离王殿下真真是喜闻乐见至极。
“小姐,咱们这般走了,那罗氏可怎么办?”盼归担忧不已,罗氏最是诡计多端,若是她们不在一旁盯着,相爷说不得又会就此放过她二人了。
罗氏……这才是一个开始罢了。
即便顾相今日放过她又如何?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日积月累,她便不信,顾相还能没有芥蒂不成?
“无碍,且等着看便是。”
却说顾念卿几人走后,顾相甩袖,狠狠盯着罗氏,道:“方才叶府医所言,可是实情?”
罗氏心中叫苦连天,忙跪下道:“相爷,妾身不知叶府医为何要出言污蔑妾身。自妾身成为这相府的主母以来,何尝亏待过卿儿半分?”
白姨娘眸中暗光闪过。似是不经意一般感叹道:“夫人所言极是,莫说旁的,便所大小姐那院子,竟是连‘惊鸿小筑’都比不上。”
罗氏还当白姨娘在为自己求情,怎知她话锋一转,竟是说道:“只不知为何,三小姐总与贱妾说,大小姐房中摆设却是陈旧不堪。”
外头光鲜亮丽,里头却是陈旧的破玩意儿。
罗氏当真是好算计,便是算准了无人会进顾念卿房中一探究竟。
顾相双眼一眯,气上心头。
是他大意了,卿儿无论如何,还占着相府嫡长女的名头。欢儿虽也是嫡女,却终究是继室生的,自是比不得卿儿。
也怨不得罗氏千方百计的折磨卿儿。
“你怎就这般歹毒?”顾相一口气梗在喉间,望着一旁瑟瑟发抖的顾念欢。
昔日他还当这二女儿是个乖巧懂事的,却不知她竟是这般有心思之人。
暗害嫡长姐,与姐夫相勾结,这叫他相府还有何颜面在这燕国立足!
“说,除了背地里苛待卿儿,你们还做了什么?”顾相怒道。
罗氏怎敢说?
便只单是苛待顾念卿一条,已是将她往日的好形象消磨殆尽。若是再加上顾念卿险些丧命湖中,顾相非休了她不可!
顾念欢只知顾念卿自此便再也不是太子未婚妻了,她终是夺走了顾念卿最后的倚仗。
“爹爹,大姐姐能当这太子妃,为何女儿便不能?”顾念欢哀哀的哭道:“爹爹心中便只大姐姐一个女儿不成?那欢儿算什么?娘亲为相府操心劳碌,可爹爹却只知娘亲苛待原配嫡女。”
此时此刻,唯有哭诉这一条路方是最行得通。
罗氏会意,眼角清泪落下,面上悲伤难以自抑:“罢了,欢儿,莫要再为难你爹爹,他亦是为了相府着想。”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倒也当真叫顾相心中怒火稍减。
“相爷,小人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您能否高抬贵手,放小人一条生路?”叶府医被两个女人哭得心烦气躁。
他可没有忘记,正是因着这二人,自己方会遭受这等罪过。
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身上的感觉他再不想经历第二回。
可他成了这般凄惨的模样,罗氏与顾念欢竟还妄想逃过此劫?当真是异想天开!
“相爷,小人是受人指使的,大小姐遇害,与小人绝无半点关系!”
受人指使……
大小姐遇害……
顾相猛地回过神来,是了,他的长女险些便回不来了。若非罗氏与顾念欢,顾念卿怎会险些便命丧黄泉?幕皓天又怎会****退婚?
慢着……幕皓天是如何得知顾念卿是与叶府医私奔了?
消息怎会这般快便已传到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