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直行出了宫门,顾念卿的马夫已不知去向,仍由洛乙代劳。
白衣女子牵着裙摆爬上马车,慕容离在后头静静的看着她。
过来今日,顾念卿便再不是“草包废物”,而是颇有天赋却被府中之人刻意打压的小可怜,比起从前,她自是要受欢迎得多。
但他心中却有些失落,他渴望旁人见着她的好,又不愿她与旁人亲近——毕竟,从前只他一人慧眼识珠。
“对了。”顾念卿转身,慕容离落寞的神情还未来得及收回,幸而有面具遮挡,方不至尴尬。
她勾唇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支木簪,细长的桃木,上头细细的雕着灼灼盛开的桃花,与慕容离的桃木面具十分相衬。
“区区薄礼,王爷莫要嫌弃。”
将木簪接过,慕容离神色不明。
马车渐行渐远,容留瞥一眼被自家王爷当真珍宝一般握在手心的木簪,嘀咕道:“这顾念卿当真是小气!”
一个破木簪能值几个钱?她竟窘迫至连份儿像样儿的厚礼都备不了?
熟知内情的凌璟轻笑,目光中竟带上些许羡慕:“这是顾念卿花了好几日雕成的。”
从全然不会到雕得像模像样,却只因他是慕容离。
掌心的桃花,似乎开到了心底里,慕容离勾唇,笑意便再也忍不住。
次日,燕京中盛传顾念卿颇有天赋,一副画竟是叫燕帝都不忍叹服。只似乎她在相府中处境并不乐观,故而天赋险些被埋没。
自然,罗氏身为当家主母,自是少不得被提起。
“惊鸿小筑”。
“贱人,贱人!”房中物件已然碎了一地,顾念欢满目阴霾,一张秀丽的小脸扭曲不堪。
她发疯一般揪紧手中丝帕,恨得不能自抑。柳暗与花明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显然是害怕极了。
面上裹着纱布的女子自外头缓步走进,一旁的下人战战兢兢的望着她,却不曾出言阻止。
“小姐,莫要气坏了身子。”玉玲上前跪下,将地上的碎片小心拾起。
房中众人屏息凝目,这玉玲好生大胆,前几日方被毁了容貌,竟也不长教训。
“你来了。”顾念欢只略一皱眉,竟也不曾发怒。
随手整理一番自己的衣着,顾念欢下巴微抬,不过转眼,便又是高贵端庄的模样。她指上蔻丹描图,很是精细。
“小姐总归是府中唯一的嫡出小姐,何必与一个没娘的贱丫头计较。”玉玲柔声劝道,地上碎片已被捡拾干净。
她面上仍裹着层层纱布,顾念欢忽然觉得这丫鬟亦并非那般可恶。她微微勾唇,能听到贬低顾念卿的言语,总归是开心的。
“不过是出了些许风头,若当真论起,她如何能与小姐相较。”玉玲站起身来,双眸弯作明月:“小姐莫要因着一时气恼,便与这般不堪的女子计较。”
顾念欢随手将一旁的茶杯捧起,玉玲说的对,她不应一时气恼而失了分寸,只抓紧太子殿下,害怕顾念卿能翻得了天不成?
对付顾念卿,未免太过自贱了。
顾念欢被劝住,众人不免松一口气。
柳暗攥紧双拳,忿忿不平的瞪她一眼,颇为气恼,先前只一个装模作样的花明便也就罢了,如今又多了一个玉玲,有这二人在,她焉能有出头之日?
花明半垂眼帘,一派恭敬模样。
与“惊鸿小筑”不同,此刻顾念卿可谓惬意至极。
她一袭旧衣,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半眯着眼,嘴角上扬。
昨日在宫中对慕曾轩与慕永康下了毒,其中一人已毒发,而另一人因着被遣回府,不曾碰到美酒,故而尚且安好。
无人知晓,顾念卿的毒引正是美酒。
“小姐,奴婢觉得二小姐不会善罢甘休的。”盼归捧着脸,郁郁寡欢。
外头传言自家小姐在府中处境并不如意,事实亦正是如此。虽有极少数人曾怀疑罗氏,只到底人微言轻,不过尔尔。
“奴婢觉得,二小姐该寻法子来对付您!”
“对付?”顾念卿翻身,半撑起身子,正似一只猫儿一般:“她才不会出手对付我这等贱民。”
顾念欢最是自诩高贵,又怎会对她这声名狼藉的人出手?
便是要出手,亦应是旁人。
院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顾念卿抬眸,正见着管家携同一众官兵正缓缓而来。
起身,整理衣裙,顾念卿淡笑:“管家来了。”
虽如此,眼眸却只越过管家,瞧着后头的人,丝毫不将管家放在眼中。
管家气结,却也心知如今的大小姐绝非往日那任人欺凌的小可怜。他微微垂头,道:“大小姐,宫中来人询问昨日您遇袭一事。”
顾念卿福福身,面上笑意不减:“有劳大人了。”
走在前头的官兵抱拳,道:“顾大小姐客气了,属下奉命前来调查昨日您遇袭一事,不知顾大小姐可有何线索?”
顾念卿凝眉想了想,线索?她知晓的何止线索,便是凶手亦在掌控中。只心中虽明了,面上却反倒愈发疑惑。
她歪着脑袋,很是纠结的模样,艳丽的容颜因着这般思索,竟透出些许纯真无邪来。
“府中派与我的车夫不见了。”顾念卿轻声道:“昨日我本与盼归在马车中小憩,只不知为何马车竟停了下来,随后便发觉车夫竟是不见了踪影。”
“哦?”官兵别有意味的沉吟一声。
按理说大家小姐出门,车夫定会是府中之人,关键时刻怎会抛下主子逃跑?
“我与盼归本以为车夫很快便会回来,只等了许久,竟来了一群黑衣蒙面人。我当时害怕极了,只当自己便要遭遇不测,幸而璟王碰巧路过,如若不然……”绝色女子叹气一声,掏出丝帕轻拭眼角。
她肩膀微微耸动,柔弱至极,不禁叫人心生怜爱。
官兵沉思片刻,转头对着管家道:“那车夫可是府中之人?”
管家心下大惊,那车夫确是府中之人,只那人如今已不见了踪影。
“大人,我猜那车夫便是府中之人,此时亦应逃走来了便是。”盼归站出来,朗声道:“奴婢昨日与小姐在马车中,已有一些时候,方出现了黑衣人。那车夫若是同谋,还能未卜先知不成,竟先行逃跑了。”
小丫鬟分析得很是在理,官兵点头,眉头紧锁。
宫中派自己来这相府查案,若是自己查不出点蛛丝马迹,旁人只怕该说他办事不利。
“不知母亲那处可还有那人的卖身契,亦或是府中旁的下人知晓他是何人,如此便也能查探一二。”顾念卿低声道。
话毕羞赧的看那官兵一眼,似是担忧她说错了话一般。
官兵一愣,随即笑道:“多谢大小姐告知!”
顾念卿垂头一笑,伸出手臂微微摆了摆手,不料水袖竟被风扬起,正露出一截小臂。
那官兵瞪大双眼,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伤痕累累的小臂,上头的伤疤已然有些年份。
顾念卿尴尬至极,低声道:“让大人见笑了。”
官兵叹气一声,与管家前去寻罗氏。
都是可怜人,平民百姓羡慕高门大户中衣食无忧,却不知里头的阴司确是这般不堪。瞧着顾念卿臂上的伤疤,便能知晓她在相府过得并不如意。
看来外界传言确实不假。
官兵走后,顾念卿神色一变,又是一派风轻云淡。
她知晓无论如何顾念珠与罗氏母女断不会有事,只若是能给那几人添些麻烦,洛神大人还是乐意至极的。
从知晓顾念欢欲算计她开始,顾念卿便已知晓自己该怎么做。在半途遇着凌璟,一来是为清理现场,二来而是为了在燕帝面前有个证人。随后宫中定会来人查探,她则趁机露出臂上伤痕。
昨日宫宴上她不宜过多暴露自己的处境,旁人定会生疑。
而官兵并非权贵,并无太多心眼。同时他们人多口杂,此事总会传出去。
“小姐,奴婢觉得罗氏未必会将那车夫的消息告知旁人。”盼归敛眉,道。
顾念卿捏捏她的脸颊,应道:“我知晓。”
罗氏怎会告知那官兵车夫的消息?此事可与她自己有莫大关联!
“奴婢觉得这相府中的日子,还不如外头的平民百姓痛快。小姐您昨日在宫宴上出了风头,便是二小姐不动手,三小姐总不会善罢甘休。”盼归撅着嘴,她着实不喜欢顾念珠。
许是在顾念珠眼中,应出风头的是她自己才是。
顾念卿不甚在意的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院中梧桐已出新芽。已是晚春,她亦有二八年华,燕国女子及笄便能出嫁。
是时候与幕皓天来个了断了,昨日出了风头,虽改变了旁人对自己的看法,却同时也将自己与幕皓天绑得更紧。
便等着顾念欢这个好心的仙女儿来帮自己解决麻烦了。
顾念珠院中平静得有些可怕。昨日顾念卿是如何在宫宴上出风头的,府中下人早已传遍。白姨娘本不欲叫顾念珠知晓,奈何身边丫鬟着实不大给力。
此刻顾念珠脸色铁青,狠声道:“姨娘,我要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