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金銮殿,穿过御花园,亭台楼阁,春荷舒展的湖面上,凉亭中的男子一身白衣,正端坐在石桌旁。
棋局已然摆好,凌璟与身后的小厮绕过花丛,渐渐走近。
身后的小厮唇红齿白,眸中精光四射,正是当日在酒楼雅间的洛乙。
“爷,这皇帝倒也真的很有些意思,请您回京,举行宫宴分明都是他的主意,竟都推给太后与皇后。”洛乙对此嗤之以鼻。
燕京中的大家闺秀有何好的,比得上凌都的女子腰长腿细,丰胸肥臀?
凌璟漫不经心的应一声,朝湖中凉亭走去。
燕帝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自是不必多说。凌氏一族虽曾伴先帝打下江山,却并不代表着先帝的后代会容忍异姓外族与皇室共享繁华。
凌都虽不如燕京繁盛,却也是燕国最繁华的都城之一。凌都以凌氏一族为名,当初先帝承诺凌都永不归皇室管辖。
先帝故去多年,燕帝却未必愿意凌氏一族占山为王。若是燕帝明言收回凌氏一族特权也就罢了,偏生还爱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若非燕帝,祖父便不会……
“你来了。”慕容离捧起桌上香茶,轻嗅一口。
顾念卿亲手做的花茶,自是很有些意味。往日清冷的男子面上难得露出温暖的笑意,不知她在府中可有遇着麻烦。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凌璟俯身坐下,动作一气呵成,其间霸气非凡。面无表情的脸上在见到慕容离那刻,略微嫌弃的瞥一眼他的双腿,道:“还没好?”
若要容留说这世间最讨人厌的人是谁,一个是顾念卿,另一人便是这该死的异姓王。
看似霸气侧漏,实则毒舌嘴贱,真真是枉费了一副好皮囊!
“容侍卫似乎对本王意见很大?也是,长年与一个残废为伴,总难免有些不正常。”凌璟随手将慕容离手中茶杯一把夺下,如烈酒一般一饮而尽。
“好茶!”
“璟王爷见过识广,我家王爷的花茶您也看得上眼?”容留嗤一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煞是恼人。
容留不喜凌璟,洛乙自是不喜容留。二人相识虽不如凌璟与慕容离一般久,却也算知根知底。
眼下这容侍卫竟这般不知好歹,洛乙小厮恼怒异常:“容留,休得对我家王爷不敬!”
抽出腰间长剑,二人纠缠在一处,兵器碰撞交错,打得不可开交。
“初回燕京,可还习惯?”不理会那二人的厮打,慕容离淡声问道。
凌璟脸色一变,冷哼一声:“好与不好,你还能不知?”
“当初凌都内乱,外有小国冒犯,燕京中人不闻不问。如今已然安稳,却急召我回京,你父皇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所言非虚,慕容离无从反驳。
“若非看在你的面上,我还真便不回了!”鹰目中尽是阴霾,凌璟手心用力,茶杯咔嚓一声,化成一摊灰烬。
抬眸看他一眼,慕容离轻笑:“你会回来的,无论我是否派人与你传话,你都得回京不可。”
不回,便是抗旨不遵。凌都虽未凌氏一族的地盘,却到底是燕国国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凌璟不回京,正是给了皇室借口收拾凌都。
苦笑一声,手掌张开,灰烬随风而散。凌璟叹气:“我凌氏一族不曾对皇位有过半分念想,何苦这般逼迫于我?”
不远处容留与洛乙打得不可开交,慕容离垂首,睫毛空扫虚空,手指搭在腿上。
“为君者,素来多疑。”
“多疑?”凌璟神色不耐,“不如你坐上这皇位如何?”
“阿璟!”慕容离警告的看他一眼,“慎言。”
他这副虚弱的身子,如何能当一国之君?何况他父皇正健朗,凌璟这一句话若是被旁人听见了,后果不堪设想。
无趣!开个玩笑也不成!
凌璟撇撇嘴,不正是因着体弱,竟总这般自卑!什么皇位天下,若是他是慕容离,绝不会这般拱手让人!尤其是慕皓天那厮!
凌璟伸手捻起黑子,看也不看便落下。鹰目微勾,一眼瞥见慕容离腰间藏得极好的小瓷瓶。
略一挑眉,凌璟打趣道:“外界传言离王看上了相府的草包美人,如今看来,确是不假。”
“把你的人叫回来。”
白子落下,已然占据最佳位置。
凌璟与他交情颇深,自是不会暗中查探自己的消息。但顾念卿……只不知她究竟什么时候竟是招惹了这人。
凌璟双手正搭在下巴上:“你动心了。”
慕容离并不否认。
动心……早便动心了,如今却是收也收不回。他无法与她一同白头到老,唯有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她一把。
“你我兄弟多年,旁的不必多说,顾念卿远非旁人眼中的草包美人,便是我身边的洛甲,亦被她摆了一道。”
那日自己在里间的事情,一个身处闺阁的大家闺秀竟能察觉到他的存在,顾念卿——不简单。
他的人暗中查探,只道顾念卿性情突变,如今似乎很是不容人小觑。
慕容离微微颔首:“她确实与旁的女子不大相同。”
时而凌厉,时而柔顺。他不知她还有多少自己并不知晓的秘密,却知晓自己此生注定与这女子纠缠不休。
“当初我救她,只为报恩。如今我与她也算至交,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慕容离道。
凌璟挑眉:“你那皇兄配不上她。”
顾念卿颇有谋略,幕皓天那蠢货,当真是瞎了眼了。
颇有谋略的洛神大人正扭捏的揪着自己的裙摆,怯怯的望着上首的顾相。
“父亲,卿儿当真可以去吗?”细若蚊蝇的询问声,一双眸中满是希冀。
顾相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淡淡的瞥她一眼。
府中三个女儿,顾念欢最是得他心意,才貌兼备,颇负盛名。顾念珠虽不如嫡姐一般,却是是个温婉柔顺的可心人儿。唯独顾念卿,仿佛他人生的败笔一般,草包废物,人人以为耻。
此番宫宴,皇后娘娘早有旨意各家小姐必须到场。顾念珠身受重伤自是不能前往,加之昨日那一场闹剧,若顾念珠还能出门,离王自不会放过她。
如此,便只能是顾念卿与顾念欢进宫。
少女捧心欢喜,直勾勾的看着顾相:“卿儿许久不曾进宫,便是连皇后娘娘的面容都要忘却了呢!”
她身着一袭白裙,墨发挽作一个髻,却只斜插一朵正盛开的牡丹,虽衬得她眉目如画,却也显得寒酸。
顾相不满的皱眉,若是顾念卿这般装扮出了门,不知该有多少人以为他竟苛待子女。
“管家,大小姐过几日便要进宫,你知晓该怎么做。”话毕再不看顾念卿一眼,转身离去。
管家轻飘飘的瞥顾念卿一眼,不悦的冷哼一声,当真是穷酸死了,这一身素净的,还当相府虐待她了不成?
顾念卿战战兢兢的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神情愈发不安。
管家甩袖,趾高气扬的跟在顾相身后。
人已远去,顾念卿方抬起头来,放松的捏捏自己的脖颈,红唇撅起,神色委屈的对着盼归抱怨道:“当真是麻烦至极,本小姐的脖子都要断了!”
盼归轻笑,伸手在她脖子上轻轻捶打:“小姐,如此一来咱们便是连进宫的首饰衣裳都省得置办了!”
主仆二人统共不过几百两银子,若要进宫时风风光光,自是不太可能。
幸而顾相是个好糊弄的。
顾念卿勾唇,眸中水光潋滟。
她是痛快了,只那悲催的顾念珠该是气疯了。
瓷器破碎一地,自顾念珠受伤后,脾气见长,院中的物件已换了大半,正是花钱如流水。
“姨娘,怎么会这样!”顾念珠泪流满面,揪着锦被痛哭出声。
昨日自己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教训顾念卿,却被顾相瞧了个正着,自己被禁足也就罢了,偏生还错过了宫中举行的宫宴。
那可是宫宴吶!往白了说,便是大家小姐出风头的好时机,若是入了皇族的眼,不说嫁入皇室,至少能配一门好亲事。
白姨娘神色复杂,她早该想到顾念卿不会这般善心大发,竟来院中看珠儿。
那夜府中进了歹人,顾念卿摆脱嫌疑后,虽看似不曾占到一分好处,相爷第二日却在祠堂中呆了半日,但凡有眼的都知晓他是去与莫蓉说话去了。
相爷不在意顾念卿,却在意那死去的贱人。自己曾说顾念卿打伤了珠儿,相爷自然会前来瞧瞧此事究竟是否为真。
顾念卿便是算准了相爷会来,方设计了这么一出。偏生昨日自己与珠儿一般,都自信过了头。
如今白姨娘与顾念珠都被禁足,顾念卿正好可趁机翻身。
“姨娘,我不甘心!若不是顾念卿,进宫的人应是我才对!顾念卿她凭什么占了我的位置她凭什么!”顾念珠悲痛欲绝。
只一想到自己会因此与真命天子错过,她便恨得不能自抑。听闻此次宫宴,多年不曾回京的异姓王凌璟亦会进宫。
那是凌璟啊,凌都的土皇帝,旁的男子都比不上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