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欢脸色愈发难看,她忍了许久,终究是将怒气咽了下去。
她蹙眉盯着顾念卿看了许久,仿佛不相信她愿意就此放弃幕皓天一般。然而顾念卿神色坦然,竟不带一丝留恋。
顾念欢心中思绪活络,她试探道:“难不成大姐姐是……也罢,离王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比起太子殿下到底差了许多。相府的女儿,便是嫁入皇家亦无需担忧受了委屈,姐姐开心便好。”
唔?慕容离?
顾念卿凝眉,万分不解的讶然道:“二妹妹,为何忽然提及离王?女儿家自是应当固守本心,怎能见异思迁?”
话毕不满的皱紧眉头,甩手怒道:“二妹妹莫要再动旁的心思,当初你选择了太子殿下,便不应再企图与王爷有任何关联。如若不然,莫说太子殿下,便是我这做姐姐的,也绝不容你胡闹!”
顾念欢再次落败。
显然她是欲探出顾念卿心意,却不曾想竟又被倒打一耙。
她呐呐一笑,觉得脑壳儿痛得紧。
往日不觉这顾念卿有这般牙尖嘴利,她百般试探,却不曾从顾念卿口中得到一丝有用的信息。
但她的神情分明又不似作假。
顾念欢不说话,顾念卿只垂头把玩自己的双手。
半晌,顾念欢方轻笑一声,掩嘴嗔道:“瞧我,将大姐姐唤来,却不知该和大姐姐说话了。这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多得姐姐来,如若不然,妹妹可真是要闷死了!”
她眨眨眼,一派天真无邪。
顾念卿于她而言不过是个解闷的。
洛神大人确是极欢喜的模样,双眼亮晶晶的,璀璨如星辰。她上前将顾念欢的双手握紧,道:“无碍,二妹妹既生闷,我便多来这‘惊鸿小筑’与二妹妹说说话。”
温柔体贴的长姐,明知妹妹胡闹,却只一笑置之。
罗氏惯来爱用的套路,顾念卿却也炉火纯青。
一番姐妹情深的道别过来,顾念卿神清气爽,领着盼归出了小院。
她自是万般痛快,顾念欢的脸色却徒然一变,眼见主仆二人不见了人影,方一口气将桌上茶杯扫落在地。
“小姐……”柳暗愤恨的盯着顾念卿离去的方向,道:“小姐莫要听那人胡说,她若不在意太子殿下,那为何那日还不答应殿下解除婚约。”
花明沉默不语,只跪下将顾念欢跟前的碎片一一收拾干净。
自家小姐正在气头上,说多错多,倒不如不说。
顾念欢气闷,狠瞪柳暗一眼,将头撇开。
顾念卿是不是在胡说,她还看不出来不成?
柳暗吃瘪,呐呐的退到一旁,袖下双手却攥紧,愤愤的瞪默不作声的花明一眼,撇撇嘴。
回到院中,破旧的贵妃榻孤零零的在树荫下,顾念卿喟叹一声,张开双臂,盼归只觉红衣翩翩飞舞,再回神时,自家小姐便已倒在贵妃榻上,丝帕将脸遮住,长腿缠绕。
“盼归,过来。”大爷似的洛神大人将面上丝帕掀开,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小脸。
盼归亦步亦趋的奔至她身旁,一屁股坐下,顺手拎起一旁的针线。
“小姐,何事?”
小丫鬟手中动作不停。
“去给你家小姐买些东西。”顾念卿神神秘秘的努努嘴,“这相府呀,是时候该变天了。”
入夜,相府后院一片沉寂。守夜的下人提着灯笼,精神不振的模样。
顾念卿一身黑衣,长发干脆利落的绑成马尾,一方丝帕将绝色的脸遮住,只露出一双晶亮璀璨的眸子。
盼归早已睡下,顾念卿轻手轻脚的自窗户一跃而出,身体紧贴着墙壁,左右环顾一番,许是自己院子太过冷清,竟无一人巡视。正巧也合了她心意,毕竟绕开一大群人虽不在话下,却是极烦人。
听闻府中关押下人的地方,正是在小柴房。顾念卿小心的避开守夜人,直奔目的地。
月色微凉,小柴房门口并无人把守,想来是因着里头困着的不过是个不顶事的丫鬟,无人在意。
玉玲觉得自己估摸着是要死了。
那日忽然被调到二小姐院中,她还当是自己上辈子积德了,竟能在燕国第一才女跟前伺候。
她挣扎着捂上自己血淋淋的脸,凹凸不平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她进府已有好几年,原是一个商户家的丫鬟,主母嫌她貌美,唯恐她对主子心怀不轨,方将她发卖了。
如今这张脸,终是毁了啊……
干哑的喉咙发出沙哑的笑声,她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二小姐是这府中的天,她欲为难自己,自己断是逃不了了,与其活着受罪,不如一死了之,总好过今后……
她深吸一口气,踏出半步,却听得木门吱呀一声响,一个黑衣女子缓步走进。
只见她将面上丝帕一把掀开,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她摇摇头,声音沙哑:“大小姐?”
顾念卿转身,往外看一眼,四下无人,她将木门掩上,戏谑的看着跟前傻愣愣的丫鬟,道:“玉玲姐姐方才是要寻死?”
玉玲心中一痛,点头。
顾念卿轻笑一声,随即托着下巴坐到地上,低声笑道:“为何呢?玉玲姐姐不过是毁了容貌罢了,何至于想不开?死了,便真的什么也没了。”
再无任何人比洛神大人更是清楚活着的意义了。
玉玲干涩一笑,你有倾城容貌,自是不会担忧。
“玉玲姐姐蒙受这等不白之冤,难不成便就此作罢了?”
玉玲瘫坐在地,双手不自觉的抚上脸颊,指尖触到尚未结痂的伤口,痛得直抽气,却仍无法将手放下。
她动动嘴唇,道:“不作罢,又能如何?”
府中下人,本就卑微低贱,如何处置不过主子一句话。二小姐在相府素来得宠,她一介下人,能如何呢?莫说只毁了容貌,便是要了她的性命,也无人会多说一句。
谁叫她……是下人呢!
只是心中,到底是恨的。
她叹气一声,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低喘。
顾念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层层包裹下,是一个早已凉透的肉包子。
“吃吧,莫要饿坏了。”
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将包子咽下,玉玲恢复了些许力气。她抬眼望着眼前的女子,终是问道:“你为何救我?”
“为何救你?”顾念卿闭上双眼,片刻后又睁开,她直视着玉玲,道:“我并非在救你,而是在救我自己。”
玉玲并非愚昧之人,不过片刻已是将其中利害干系理清。
顾念卿如今在府中孤立无援,她需要盟友。
“大小姐怕是要失望了,奴婢这副模样,二小姐断不会再叫奴婢回去。”玉玲低声道。
顾念卿并不以为意,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随手仍到玉玲跟前:“止血。”
那一脸子的鲜血,若是旁人见了,还不知是哪来的女鬼呢!
玉玲虚弱的摇摇头,将瓷瓶拨开。
“大小姐如此用心,玉玲受之有愧。”
顾念卿怀着目的而来,却难得的让她觉得温暖。她在府中人缘算不得差,亦有好几个交心的好姐妹,谁曾想自己得罪了二小姐后,那几人却是躲闪不及了。
她在这小柴房中等了许久,门外分明无一人把守,却最终无人愿来见她一眼。
“你若当真毫无用处,我自然不会来见你。”顾念卿撇撇嘴,“听闻你的眼睛与我长得相像,若你是顾念欢,会如何?”
会如何?
待一个恨之入骨,却不得不维持表面和平的人,若是遇着一个与她相像的,自然是要留在身边****折磨。
“比起****折磨,顾念欢更愿意你卑躬屈膝,不得不对她低头,不得不阿谀奉承便似一条狗的模样。”直言不讳的洛神大人,似乎没瞧见玉玲蓦地变白的脸色。
她嗤笑一声,与她相像,是不幸,也是机遇。
她不信玉玲想不明白。
玉玲迟疑片刻,将瓷瓶推得更远一些,方道:“如此一来,奴婢便更不能用这伤药。”
若当真如顾念卿所言,只等过了今日,顾念欢自会差人来为她上药。她若提前用了药,岂不自寻死路?
出自洛神大人之手的伤药怎是凡响,顾念卿扬起下巴,伸出纤纤细指,轻轻一弹,瓷瓶便正入玉玲怀中。
“本小姐既给你伤药,自是能保证无人能看出你曾用药。这张脸不能毁了,他日还有大用处。”
玉玲无法,借着月光涂抹伤药,伤口处传来丝丝凉意,竟是再也察觉不到半分疼痛。
直至此时,玉玲方真真的确定,大小姐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既如此,她便放下心来。
“帮了大小姐,我有何好处?”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是从前玉玲还想着安安分分过日子的话,经此一事,她便再无法忍气吞声了。
与府中旁的下人不同,玉玲曾在商户家中呆过一段时日,自是更清楚抓住机遇。
顾念卿歪着脑袋,露出两颗小虎牙,道:“方才玉玲姐姐可是因着毁了容貌而寻死?玉玲姐姐若是信得过我,待到时机合适,我替你恢复容貌如何?”
玉玲一愣,未来得及回答,便见眼前的女子忽的站起身来,背手而立,平白的生出些霸气来。
“这是其一。其二,玉玲姐姐今日遭此劫难,总该好好儿报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