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是先夫人身侧一位嬷嬷的儿子。”那中年男子道:“小人来此,是为着母亲伸冤而来的。”
“哦?你母亲有何冤屈?”顾相疑惑不已。
“禀相爷,小人的母亲正是被府上的夫人害死的。”中年男子指着罗氏,朗声道:“当初便是此人收买了小人的老母亲,在先夫人的膳食中下毒,当时此人说,若是事成了,定会给小人母亲一笔银子,叫小人的母亲衣锦还乡。”
中年男子顿了顿,面上满是哀痛之色,深吸一口气,方继续道:“只小人却是不曾想到,这歹毒的妇人在事成后,竟是将小人的母亲给,给杀了。小人带着妻儿逃回老家,直到几日前,书竹姑娘寻着小人,小人方能见着相爷,一诉冤屈。”
罗氏,又是罗氏!
顾相怒极反笑,只对着愈发惶恐不安的罗氏道:“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害了这么多的人,你还有何好冤枉的?本相却是不知,你除去害了府中的人,竟是对外头的无辜之人,也能下得了手!”
这是何等歹毒的心思!
“那老贱人哪里无辜了?”罗氏猛地站起身来,不顾小腿上的疼痛,声音尖锐:“那老贱人仗着她替我弄死了洛蓉那贱人,却是想着威胁我,我是堂堂的丞相夫人,岂能被一个下人威胁?我杀了她,是她罪有应得。”
“依着你所言,你杀了我娘,我若是再将你碎尸万段,亦不过是因着你罪有因得!”顾念一字一句道。
罗氏面上满是泪水,只摇摇晃晃的站在顾相的跟前,又哭又笑:“你以为你算什么光明磊落之人?洛蓉不爱你,是你活该!你靠着洛蓉带来的嫁妆走上高位,到头来却是记着她不爱你。我是歹毒,你便是狠心!”
“当初若非你刻意忽略洛蓉,我便自是没机会下手!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都是你一个人的罪孽,你活该!”
罗氏还记得,那日顾相喝醉后,闯入她房中,将她压在床榻上时,嘴里喊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说——蓉儿,你为何不爱我?
造成今日这般景象,绝非罗氏一人的过错。
顾相脸色苍白,伸手朝着罗氏的脸便是一记耳光,似是在掩饰自己的狼狈一般,道:“你这毒妇,我相府断是容不下你这等毒妇!”
顾念欢扶着丫鬟的手走进厅堂中,却是见着顾相发怒的模样,加之今日受了委屈,她早便忍不住撅着嘴哭道:“爹爹,爹爹你为何要打娘亲,是顾念卿那小贱人又说了什么是不是?爹爹,你不要相信那小贱人的话!”
怎知顾念欢话音方落,便见着顾相狠狠的瞪着她,冷声呵斥:“闭嘴,本相不是你爹!”
顾念欢一愣,眸中满是惶恐。
顾相竟是知晓一切了?
她瑟瑟发抖的往后躲去,顾相却是猛地上前来,抓起顾念欢的手,对着那食指便是一刀。
殷红的鲜血落下,顾念欢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只顾相面上却是再无往日的纵容宠溺,只冷冰冰的对着里头的人道:“来人啊,取水来!”
候在慕容离身侧的太医终是有了用武之地,忙见早便备好的小碗拿到顾相跟前来,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小碗中。
顾相伸出手指,在上面取了一滴血,正滴落在顾念欢的血滴的一侧。
两滴血靠得极近,却是不曾融在一起。
顾相失神一般后退两步,瞪着双眼,狠声道:“竟然不是,竟然当真不是……本相竟是生生的替旁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却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丢开。糊涂,本相糊涂啊!”
顾念卿走到顾相跟前,从腰间抽出匕首,在指尖上划了一刀。手指抖了抖,鲜血滴落在那两滴血的正中央,渐渐的与顾相的血融在一起。
顾相深吸一口气,更是心痛难耐。
果真如此,卿儿方是他的女儿,只这些年来,他却是做了什么?
卿儿几次三番险些死在府中,他却只冷眼看着,甚至有些盼着她就此死去。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糊涂的父亲不成?
顾念卿捂着嘴,却是并非落下泪来,只后退两步,与顾相隔开,低声道:“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不要我的,你要二妹妹,却是盼着我去死,你要别人的女儿,却不愿要自己的亲生女儿……”
“卿儿——”顾相伸出手,却是被顾念卿狠狠甩开。
绝色女子苦笑不已,眸中满是悲痛。她不断地后退,直至退无所退,方缓缓的蹲下身来,捂着脸慢慢的将脑袋埋在膝盖中。
火红色的身影渐渐缩成一小团,她低声呜咽:“如今你可是满意了?我是你的女儿,你却巴不得我去死。你有什么好说的,我在府中被人欺凌时,你却是不曾过问半句。我没了娘亲,没了爹,未婚夫要与我退婚,你却冷眼看着我受苦。”
“我一个人苦苦挣扎,卑微乞求你的疼爱,只你却是不曾心疼过我。你与二妹妹一起,与你的夫人一起,亲手将我推入深渊。我娘若是在世,定恨不得杀了你。”
声声指责,顾相喉间干涩,却是无法反驳一句。
是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苦,甚至在她最需要人帮助时,险些将她赶出相府。
他有何资格当一个父亲?
厅堂中静得可怕,只余下顾念卿的低声啜泣声。
慕容离握紧的拳头又松开,终是叹气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那娇小的身影身侧,小心的将她揽入怀中。
什么男女大防,配与不配,此时他只想好好的将他的小姑娘护在怀中。
“不哭。”男子声音清冷,微凉的双手在女子的后背轻拍。
鹿岳气鼓鼓的瞪了慕容离一眼,竟是又叫他占了先机,果真是叫人气恼!
“罗氏,自今日起,你不必再呆在相府了。本相府中,容不下你这尊大佛!”顾相冷冷道。
再望着被慕容离搂在怀中的少女,更是巴不得即刻便将罗氏赶出相府!
“相爷这是要休了妾身?”罗氏大笑出声,指着顾念卿道:“便是为着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贱种,你竟是要休了我?你凭什么休了我,你凭什么?”
罗氏几乎不敢想象,她被休回娘家后,该是多叫人笑话的景象。
她是堂堂的丞相夫人,未来皇后的娘亲,他顾相凭什么休了她?
“我不走,我非要在这相府中呆着。”罗氏尖叫连连。
大管家却是猛地抬头,按了按袖中的东西,冷眼看着慕容离将顾念卿扶起身来。
另一头的顾念欢更是跪在地上,不断的哭泣哽咽。
“爹爹,爹爹不要,不要休了娘亲,爹爹……”顾念欢只觉自己的世界在一日之间崩溃,她今日被人毁了清白,如今又被顾相知晓,她是大管家的女儿。
苍天为何如此不公?
凭什么顾念卿能安然无恙,她却变得这般狼狈不堪,人人喊打?
顾念卿自慕容离怀中挣脱,默默的往一旁走了几步,捏着帕子轻拭面上的泪痕。
哭得好累!
“我杀了你!”
眼见着慕容离已将顾念卿松开,大管家猛地将袖中的匕首抽出,朝着顾念卿飞奔而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待到顾念卿将帕子拿开时,却只见着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过,温热的鲜血溅到她脸上,更是添了一分妩媚。
只此时却是无人顾及。
顾念卿瞪着双眸,双手下意识的朝着被推倒的大管家猛地挥去。
大管家被无形的内力打中,一个翻身便重重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捂着胸口,咯咯的笑出声来:“呵呵,都给我去死,都去死……”
“玉玲。”顾念卿跪坐在地,将倒在地上的女子搂在怀中。
将小腹上的匕首用力拔出,玉玲笑容明媚:“奴婢,奴婢终是能保护你一回了……奴婢心中,很欢喜……”
“玉玲儿!”顾相心痛不已,竟是连迈开脚步的力气都无。
他唯有眼睁睁的望着被顾念卿搂在怀中的女子,腹上的窟窿不断地往前冒血。一片血红,从顾念卿的双手往下滴落,在地上晕出一朵朵妖娆的花儿。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顾念卿咬着下唇,从怀中掏出一大把药丸,不要命的往玉玲嘴里塞。
玉玲一张小脸上毫无血色,本是娇艳欲滴的红唇上更是惨白一片。她轻声笑了笑,双手垂在身侧,一袭白裙上满是红色的血污。
双眸晶亮,里头带着顾念卿从未见过的光彩。
“大小姐,奴婢……奴婢要死了。奴婢可以,可以解脱了。”
——请你不要告诉他,我很爱他。
玉玲歪着脑袋,望着外头雪过天晴的碧空,轻轻的勾起红唇,眸中的光亮渐渐熄灭,直至再也看不清往日的明媚或欢喜。
垂在地上的双手蜷蜷的搭在原地,顾念卿搂着怀中渐渐冰冷的躯体,猛的闭上双眸。
——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只还是忍不住,脸颊上一片湿热。
“哈哈,死了好,死了好——”罗氏再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已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