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顾念卿惊觉自己的寝衣竟是又湿透了。
思及近几日来的噩梦,女子不禁揉揉眉心,满目冷光。
她不会这般无缘无故的做噩梦。
“小姐,快些起来用膳。”小丫鬟自外头蹦蹦跳跳的走进来,双眸瞪得滚圆,颇为嫌弃顾念卿湿透的寝衣:“小姐的寝衣又汗湿了?”
顾念卿将被子掀开,望着外头落了满地的枯叶,低声道:“天凉了。”
很快便要变天了。
盼归不明所以,只一面儿替顾念卿换上新衣裳,一面儿低声嘀咕道:“奴婢今日去大厨房,竟是听闻大管家要回来了。”
这大管家本是顾相身侧的书童,与顾相一同长大,自是感情深厚。听闻大管家与顾相情同兄弟,这相府没了主母的那半年,本是由大管家打理着。
只不知为何,罗氏掌家后,似是担忧大管家会夺权一般,竟是将大管家赶到了顾相老宅中,美其名曰好好儿照料祖宅。
“大管家?”顾念卿垂眉想了许久终是记起那满面严肃的男子来。
女子眉梢上挑,低头望着自己精致的绣鞋,似是在沉思。
盼归手脚利落,将换下来的衣服放到一旁,转身将顾念卿如墨般的长发挽起,挽成最是时兴的发髻,又挑了一个墨绿色的发簪,更显的女子的小脸娇嫩不已。
“这大管家不大对劲。”顾念卿摇头晃脑,随手将一支鎏金镂空金簪插到盼归的双环髻上,道。
盼归扬手抚了抚新发簪,心中欢喜,面上却是嫌弃不已:“小姐,这簪子真真是丑极了,莫不是你不喜欢,方赏了奴婢?”
“得了便宜还卖乖。”顾念卿嗔她一眼,起身朝外头走:“与你说那大管家呢,莫要给我打岔。你家小姐好不容易方为白姨娘谋得了掌家权,这大管家便回来了,若说其中没有猫腻,我自是不信的。”
只幼时那大管家又似乎是个极正直的人,虽不苟言笑,却到底是极忠心的。
盼归将发簪取下,小心翼翼的收在怀中。府中的丫鬟虽偶尔也得些赏赐,只若是她太过招摇,无疑是在自己拉仇恨。
小丫鬟如今很有些想法,自是知晓应如何更好的保护自己与主子。
“大管家先前便掌管相府的大小事务,难不成此番回来,竟是因着他瞧不惯府中那二人将相府搅得乌烟瘴气?”盼归话毕,竟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既远在祖宅,大管家的消息若是能传得这般快,便当真是有些诡异了。
“奴婢只记得,大管家不大爱笑,夫人故去后,大管家虽也是掌家,却已是渐渐将手中的事务交予罗氏。难不成,大管家是回来帮罗氏讨公道的?”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院中。天气尚好,顾念卿独爱在外头用膳,自觉很是有一番韵味。
百思不得其解,顾念卿用完早膳,便想起今日应是要去给玉玲恢复容貌。
“待会儿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府中自己玩儿,莫要惹是生非便是。”顾念卿将自己近日研制的瓶瓶罐罐收好,方对着盼归交待道。
小丫鬟点点头,双眸中满是光亮。
她有好几日不曾出去听墙角,早便很有些蠢蠢欲动。如今大管家忽然回府,更是众人八卦的时候,盼归自是不会放过这般好的机会。
“小姐,你只管放心的去,奴婢定会乖乖的。”似是为应和自己的话一般,盼归坚定的点点头。
顾念卿无奈至极,小心的躲开府中的下人,趁着众人不查,闪身躲进玉玲的房中。
玉玲自昨夜得知今日要恢复容貌后,便已寻了个借口躲在房中。总归顾念欢如今不大愿意见着她那双与顾念卿相像的眸子,罗氏便交待玉玲这几日不用来伺候。
面上丝帕已然摘下,头一回在青天白天里露出自己的一张脸。玉玲颇为紧张,盯着铜镜中面容丑陋的女子,手指上的薄茧划过铜镜,正停在脸上的伤疤上。
“不必担忧,很快你便能变得与从前一般。”顾念卿轻声道。
将近日研制的麻药给玉玲服下,顾念卿从怀中的包裹里抽出一把小刀,在烛火烤着。
玉玲的脸伤得太重,除去换皮别无他法。
“这麻药效果还是极好的,只待到药效过后,还是会痛的,你要忍住。”顾念卿示意玉玲躺下,低声道。
玉玲点点头,眼前的女子一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严肃。
“大小姐放心,奴婢受得住。”
顾念卿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
先前她虽万般笃定,定能恢复玉玲的容貌,只到了眼下,却是有些紧张。这古人的地盘素来没有在脸上动刀的说法,所幸玉玲信任她。
将小刀从烛火上移开,顾念卿睁开双眸,神情专注。右手扬起,小刀从玉玲的脸上划过。
此时,顾相却是在与大管家叙旧。
“先前本相与你说,若是在祖宅待得厌烦了,便进京来,这相府中总归还是有你的地位的。”顾相捧起茶杯,抿一口热茶,道。
在他跟前的中年男子,面上满是严肃之色,双眸明亮,正是多年不见的大管家。
“相爷说笑了,我本就喜静,在祖宅待着倒也好,省得整日被这些琐事烦扰。”大管家淡声道。
因着他与顾相往日的情分,顾相早便除了他的奴籍,故而大管家早便不是相府的奴才。
只他自被顾家买下,便一直呆在顾相身边。顾相年轻时进京考取功名,便是大管家在身侧伺候着。如今顾相已然功成名就,大管家早便成了相府的一份子。
“既然喜静,为何又会突然回京来了?本相可是不曾收到任何消息,你却是到了门前了。”顾相双眸一眯,心中生疑。
正如顾念卿所猜测的一般,顾相亦有同样的猜测。大管家素来不爱过问这相府中事,如今却主动回府,他自是会有所怀疑。
大管家面容坦荡,倒是丝毫不介意与顾相直言:“相爷,我这些年在祖宅中虽不爱过问相府的事务,只近日来却是得知三小姐竟没了。我在相爷身边亦有好些年来,知晓三小姐是个好的,此番回京正是为着去瞧瞧她。”
大管家回答得滴水不漏。
到底是相府的子嗣,大管家双手背在身后,面上神色莫名。
顾相盯着他看了许久,终是点点头,道:“是应去看看她。本相记得她幼时最是与你亲近,如今珠儿没了,你本便应回京一趟。”
说来也是奇怪,大管家看上去不近人情,却最是喜爱活泼的顾念珠。
大管家低下头,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二人一时之间皆有些沉默。
直至管家从外头走进,顾相方抬起头来,望着行色匆匆的管家,不悦道:“何时这般慌慌张张?”
管家是大管家一手提拨上来的,此时见着恩人,自是激动不已:“相爷,奴才听闻大管家回府了,便过来瞧瞧。”
顾相瞪他一眼,心中有些不喜。区区一个大管家,倒是比他一个主子还要有脸面了不成?
小心翼翼的瞥一眼顾相的神色,管家后背发凉。只双眸对上大管家的眸子,管家不自觉又挺直了腰杆。
见管家还不离去,顾相有些不大耐烦:“怎么,还有何事要说?”
大管家率先拱拱手,请罪道:“相爷,我听闻二小姐竟然在房中备下冥落散,害了库房先生的性命。那库房先生倒是与我有些交情,我自是不能放任他便这般无辜枉死。”
“奴才受大管家的嘱托,将那药包拿去给同济堂的大夫瞧了。”管家不敢直视顾相,只低垂着脑袋,闷声道。
顾相哪儿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大管家与那库房先生确实有过几面之缘,只都是在相府中办事,何来有交情一说。
分明是大管家知晓顾念珠惨死,回来寻顾念欢的晦气来了。
顾相胸膛起伏,随手将桌案上的茶杯挥翻在地,正落在大管家的脚边。
茶杯破碎一地,管家抖了抖身子,下意识的看向大管家,却见他仍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似是根本便不在意顾相的恼怒一般。
“好啊,你这些年倒是能耐了!”顾相指着大管家,面上涨得通红,道:“你不是相府的下人了,便不将本相放在眼中了不成?枉我这般信任你,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
“相爷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我自七岁便顾家买下,便只跟在相爷身边,如何便不是相府的人了?”大管家淡淡道,面上仍是坦荡荡的模样。
“来人啊,将此人给本相赶出去!”顾相心中气恼,偏生大管家素来不是个会给人低头的。
小厮从外头冲进来,见着二人这般对峙,一时有些为难。
相爷素来与大管家极亲近,却若是他这等下人当真将大管家赶了出去,若是相爷日后后悔了,定会寻他出气。
大管家淡淡瞥那小厮一眼,朝着管家点点头,道:“相爷便不想知晓,那库房先生是不是二小姐害死的?”
顾相斜斜的看他一眼,虎着脸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