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见林瑞举着菜刀发疯似的扑来,“布莱克”一转身窜进了卧室,林瑞紧跟其后进入房间,回手锁上了房门。此刻,“布莱克”已经站在林瑞夫妇的双人床上,一看林瑞跟进来,它立刻跳上了与床头齐肩的窗台。林瑞两眼冒着怒火,三步并作两步踏上睡床向“布莱克”扑过去。“布莱克”把身体一弓,随即往上一纵身,跃上了透气窗口,然后身体沿着窗户往下一伸,前爪先落到窗台,后爪紧随其后,就像抻长的弹簧缩回到原位一样。“布莱克”蹲在窗台上,蹬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林瑞,大大的瞳孔中透出泄愤后的快感。“啊——!”林瑞嚎叫着向它冲过去,一菜刀砍向玻璃后的“布莱克”。随着菜刀落下,窗玻璃“咵嚓!”一声碎裂,崩得玻璃碴子纷纷掉落下来,再一看,“布莱克”不见了,林瑞伸头寻找它的踪影,只见“布莱克”从二楼外墙上悬挂着的空调箱体纵身跳到地面上,一闪身,就无影无踪了。
恨怨未消的林瑞发现她的胳膊在淌血,原来是玻璃碎片割破了她的手和小臂好几道口子,肉都翻出来了。林瑞来不及顾自己,她的意识已经变得模糊了,她半疯半醒地返回客厅,抱起了躺在血泊中女儿。凄厉的哭嚎声震荡在这座楼里······
林瑞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泣不成声,邻座的顾客被她的哭声惊扰,纷纷向我们投来惊诧的目光。一位身着白衬衫的男服务生走到我们桌前,很客气地递上一包纸巾,轻声问:“请问三位,还需要点什么吗?”
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还是方慧丽反应快,她对服务生说:“能给我们放一首轻快点的音乐吗?”
“好的。”服务生应了一声回身走向吧台。
方慧丽拿起纸巾打开包装,抽出两张纸巾递给林瑞。林瑞还没有完全从回忆中走出来,她机械地接过方慧丽给她的纸巾,擦拭着眼角上的泪水,轻轻抽泣着。这时,我看见她的手臂上有好几道明显的疤痕,疤痕呈粉红色,看来愈合不久。
此时,咖啡馆里响起了小提琴曲《一步之遥(Porunacabeza)》,抑扬顿挫,钢柔并济的旋律立刻缓解了凝重的气氛,咖啡馆里似乎变得鲜亮明快起来。顾客们也好像受到音乐的感染,把惊诧的姿态变换成了交头接耳。
方慧丽向我挑了一下眉毛,这次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让抓紧时间和林瑞谈话。我却一下子不知道谈什么好了,事情太离奇了,如果不是见到林瑞本人,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只是习惯性地问林瑞:“那你当时没报案吗?”
林瑞抬起哭红的眼睛,说:“报案了,不是我,是邻居帮我报的案。”
林瑞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赵芳梅,那个在黑夜里哭泣的女人。
“你为什么没想到报案呢?”
“自己家的猫······能咋办?”
“派出所出警了吗?”
“嗯,来了两个民警。问了一下情况,然后把我说的记下来,让我签上字,就走了。”
“那个民警的名字你记得吗?”
“不记得了,有一个二十八九岁,挺胖的,好像叫庞什么,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忘了。”
“你家归哪个派出所管辖?”
“黎明派出所。”
二
从庞耀明惊讶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如果我没把警官证给他看,他是绝对不会相信我会是个刑警。的确,我今天的穿着太“潮”了,像个杂志封面上的女郎。我们都是如此,已经习惯从穿着上判断一个人的职业,经济状况,社会地位等等与精神世界无关的东西;我们变得懒惰,麻木和冷漠,我们只想以眼睛所看到色彩,形状,价格来衡量一个人,并据此与对方建立相应的联系,我们变得懒于思考,也懒于知道别人在思考什么。
惊讶归惊讶,庞耀明对我的态度还是蛮热情的,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即客气又有些腼腆。他那两眼的余光不由自主地在我周身扫来扫去,既像是同行看同行的眼神,又像是男人看漂亮姑娘的眼神。
我对庞耀明说明了来意,他比知道了我是刑警还感到意外。“当时是我和小刘出的现场。这件事还没完吗?”他问我。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当时,提没提取现场遗留的证据?”我问。
庞耀明一皱眉,说:“自己家的猫咬了自己家的人,你要什么证据啊?就一张猫的照片,是被害者的家属用手机传过来的,也没有什么其他证据。”
“毕竟是命案,至少得留下什么物证吧。”
“命案是命案,但它是动物做的案,而且是自己家养的动物害死了自己家人,这属于民事案件,我们警察怎么管?”
“那这件事是怎么处理的?”
“我们把材料转到市捕犬队了。”
“哦,那只猫他们抓没抓到?有没有线索?”
“不知道,那就是捕犬队的事了,跟我们也搭不上什么关系啊。”
庞耀明说,“这也不是刑事案件呀,你们刑警队还管这种事儿?”他问我。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才好,想报以他微笑,却笑不出来。
三
不到八点半,我就来到“松江市捕犬队”。捕犬队的办公地点设在“松江市动物疫病预防控制中心”办公大楼里,捕犬队。办公室王主任告诉我:队长和副队长都去开会去了,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三个月前,建安区公安分局黎明派出所辖区内发生了一件猫咬死女孩的事情。我到派出所去了一趟,他们说把材料转到你们这儿来了。”我说。
王主任眯缝起眼睛回忆了一下,说:“我有印象,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时队里面还开会讨论过,因为我们从来没抓过猫,也没有人找我们捕猫,刚开始大家都不相信能发生这种事情。后来,领导说确实有这个事情,而且,每个人都发了一张那只猫的照片,告诉大家,谁要是看见了那只猫,赶紧报告。狗伤人的事儿倒是不鲜见,猫伤人,还把孩子咬死了······”王主任摇了摇头,似乎到现在他也不相信这是真事。“哦,”王主任好像刚刚想起来似的,问我:”你今天到这儿来的目的是······?”
“我是来了解一下情况的。”我问,“那只猫现在抓没抓到呀?”
“没抓到。那猫不像狗,狗只能在地上跑,猫不是呀,它能爬树,从楼上摔下来都伤不着它,而且它只在夜间活动,白天根本看不着它。再说了,我看了一下那猫的照片,那猫大得就像狗似的,根本不像小宠物猫,在家一抓就能抓到。她家父母也是,家里有小孩,养那么大猫干啥?还不如养条狗呢,狗能看家护院啊。猫那玩意儿能干啥?除了好吃懒做,啥也干不了。”看来王主任对猫的习性是很不满的。
“咱们捕犬队在捕犬的时候是用什么方法捕捉?”我问。
“有套索,扣网,还有小狗夹子。”王主任回答,“怎么,你们刑警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他问。
我有点难为情地笑了一下头,说:“不是感兴趣,是因为案子的事情想了解一下。王主任,咱们捕犬队捉住了那些狗或者猫之后,怎么处理这些动物呀?”
王主任说:“抓住之后先打免疫针,有主人的让他领回去;没有主人或者没有人来认领的,我们就在网上发布信息,喜欢狗的个人和单位都可以领养;剩下没人要的,就放到动物饲养所养着,直到它老死了为止。”能看出来,他对捕犬队给予这些狗的“人道主义”待遇很自豪。
“王主任,您能给我发一张那只猫的照片吗?”我问。
“可以呀,你把你手机号留给我,一会儿我让我们队员给你发过去。”
四
我敲了一下“左队”办公室门,径直走了进去,他的门是开着的。
正在办公桌上伏案写什么东西的“左队”抬起头,问我:“陈晓,找我有事吗?”
“有,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吧,什么事?坐下说。”左队指了一下靠墙放着的沙发。
我没坐,还是站着问他:“左队,讨论张有财案情的时候,你说你听说过猫伤人致死的事儿,指的是不是建安区黎明派出所辖区内发生的事?”
左队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说:“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我见到被害人的母亲了,还跟她谈了一会儿,听她讲事情的整个过程。”
“哦,是吗,这回你相信猫也会伤害人了吧?”
我点了一下头,“可那毕竟是小孩。大人,而且是男的,猫敢上吗?”我还是不相信猫有那么大胆。
“照你说,猫伤人还得分人来喽?看见男的就躲,看见漂亮姑娘就咬。”
“我可没这么说。你为什么说猫见了漂亮姑娘就咬?”我没好气地问他。
左队说:“嫉妒嘛,猫的嫉妒心强呀。它见你这么漂亮的女刑警不得嫉妒死呀,你可得注意点哟。”说完,他笑了起来。他这一笑,脸就更圆了,像一个大苹果。
老马坐在办公桌后,两胳膊叉在胸前,侧着脸,还是那么出神地望着窗外,真不知道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他,每天看的大街,不过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喧闹不止的市井,我早就看腻了。
我没告诉老马林瑞家发生的猫害人的事情,因为我说过犬齿动物当中只有狗才会伤人,还因此和他有过争论,我对他说猫害人的事,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也太有损我的自尊心了。
还是等正式的尸检鉴定报告出来之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