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用一生的光荣写一首诗献给你
我隐逸的前辈。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六日
一九九二年。我不知道你将在哪里收到
这封信,是在南山的数亩荒宅
还是那个风景秀丽的彭泽县的西南
但我更希望是这样
你种豆归来,用一只大木盆洗你的脚
蔷薇怒放的篱笆墙外,戴绿色
大帽子的邮差——你叫他什么
——扬起一封信催促你,你居然决断不了
先洗脚还是先读信。你的小儿子帮了你
——他真孝顺,为你洗脚呢
而你,当然还是老样子地撕开信封
匆匆地读
“这封信来自中江,这年轻人的文笔不坏
他的诗我也见过一些,不算太糟
更为重要的是,懂得自爱。就这么个年代
写诗的又能有什么好样子,我从未奢望过
他说他喜欢我的诗歌,这并不能使我高兴
我写诗不是为了任何人
我只是真实地说出我想说的
说树木生长的情况,说花草的明灭
说云皑的变幻,有时也说到邻居
古代的隐士,他们的起居
至于为什么就成了诗,我想得不多
既然文字能记录我的声音,我的呼吸
我也乐于干这件懒散的事情
我的诗不关心现实,现实是肉体
它在腐烂。我喜欢大自然,我的人
都住在山那边,
他们衣着朴素,说话轻声,他们种地
栽桃树不再有别的事情去烦他们
“有人说我的诗谈酒,这是对我的褒奖
我没有崇高的智慧,压根儿就不追逐崇高
我实在没想到要去议论它
比我晚些的李白似乎谈论过酒
他显得情绪激动,手舞足蹈
他喝过许多,包括一条黄河
酒是考验灵魂的炉火
我们不能用它来区分诗人
诗歌的节奏并不在于音节的多少
它与心情有关,当我们恬淡,它就缓慢
当我们激动,它就是江河在流淌
“诗歌的手只用于把人从现实中拖出
让他歇歇气,变得干净,让他享受阳光
和另一些。诗是平常的,决不搔首弄姿
像荒原上的火,像腐烂的泥土
像牛羊在大地上走动,像一棵树的死亡
诗只拜访心灵,它放逐肉体
诗并不甜美,当诗歌出现,现实立即黑暗
诗要看望庄稼,春天是小麦
秋天是高粱,必须让白雪覆盖诗歌
这样知冷暖,这样纯和
诗歌必须好色,尤其是金色,河水的色
这些我谈论过多,会影响年轻人工作
现在我该去周家墓园散步去了
儿呢,拿揩脚帕来”
1997.10.14 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