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起身走了
——叶芝
我们在成都市的远郊——靠近一片
广阔农田的地方安家，或者去某个
干净的小县城，周围是菖蒲和流水
蔷薇花碧绿的指爪；我们要有一片
竹林，风吹过竹叶发出的声音
房子边栽满柳树，桃树，樱桃树
花朵四季开放；再养一群小动物
它们淘气地把粪便乱洒
我们为生活忙碌，扫地，种蔬菜
用农药治服害虫，给南瓜授粉
秋季去嘹亮的风中用铁签拣拾树叶
准备过冬的木柴，把墙洞补好
让我们双双坐在草地闲聊
望着长天的云朵慢慢移动
回忆乡村中的童年和读书生活
我们的同学，经历着各自的苦难
在明亮的空气中取下满是尘埃的书
对你爽声诵读，给你谈弗洛斯特
他的牧场，小牛犊，浮满落叶的泉水
谈我心爱的弗朗西斯·哑默
法国南部比利牛斯是他的出生地
他的烟斗，旧大衣，玻璃窗
祖母，以及他喜爱的诗人萨曼
和那首悼念萨曼的诗《哀歌》
那时候，我喜欢你伏在我的肩上
让我感受来自你鼻孔细细的热浪
和你身体的软弱，芳香
让我们静静地喝茶，话说个没完
我们一起去厨房烧饭，我洗你切
或者你洗我切。我喜欢看你
系着白围腰手忙脚乱，喜欢听
我们的高压锅发出的尖叫
喜欢你炖的绿豆汤。听音乐
首先是《二泉映月》，要阿炳自己拉的
不然就是邓建栋。巴赫和罗西尼
这两个顶老顶老的家伙比天使可爱
还有瓦格纳，我喜欢他的辉煌和博大
我会不断地讲一部电影中的故事
一个大胡子义盗，不幸杀死了
他心爱的女人，那是一个美得
让所有的男人发抖的女人
他的回忆，他的死水一般的眼神
他吸的粗大的雪茄。那段缠绕的音乐
我们为她的死惋惜、掉泪
寂寞的时候，坐在门边，不说话
望着穿过田野的乏白的小路
心里在等一封信，是我父亲寄来的
“我和你母亲饭量尚好，饲养鸡鸭……”
我们为他们的日子快活，讨论他们的
食物和起居。我会告诉你我的
智慧朴素的父亲，他的乡邻和朋友
祖父传给他的家当，他闯过的江湖
和那些黑道上的传奇人物。他种的地。
我会亲自给你的父母写信，坐的端端正正
字也尽量写好，我写道
“亲爱的岳父岳母大人……”
得忍受贫穷和潦倒，得原谅我
几乎拿不出一根稻草。如果我们
买不起菜，没关系，我们用盐巴下饭
没有贴邮票的钱，那就
等到朋友们写三封，我们才回一封信
我们会为多了一只土豆而欣喜
为一笔细水得拿不上手的稿费发狂
如果下雪，尽管四川很少下雪
我们就跑到雪地中去，像两只野兔
诧异地嗅来嗅去，我们再也不回家
跟雪一起化掉。我爱看你的双手冻得血红
我用热气把它孵暖，用我的心脏裹起来
让我们去天边的小岛小住一月
那儿只有****的太阳，岩石，信天翁
荆棘和腥味的波浪，让我们为
一场暴风雨感受到恐惧，让罡风
掀翻我们的小木屋，让你
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大哭
让潮湿的雨点把我们的心灌溉
让风把衣衫和行李像鸟儿一样吹走
凭它们去大海孤独地漂流
在晴朗的夜晚，或者凉爽的中午
我要和你如癫似狂地做爱，像
马尔克斯写道的那样，我们的爱
使牛羊茁壮，庄稼丰产，使野马
在大地狂奔，狮群怒不可遏
使大地震荡，邻居逃窜，荒草中的野鬼
搬家。我爱你火焰的腰，天鹅般的腿
我爱你的溪流和青草，爱你滑翔的身体
淡淡的杏仁味，你的扭打和尖叫
爱你一百次的折腾，一万次的缠绕
爱你死去，化掉。爱你扑腾的燃烧
爱你像一条鱼疯狂地蹿进无边的海水
爱你像一只搬空的船，寂静地搁浅在潮湿的沙滩
到了老年，我头发落尽
你牙齿掉光，才想起我们的儿子
他们高大，健壮，是一群小公牛
读尽了书，他们走遍天下
匆匆穿过纽约喧嚣的街头
漫步在阳光覆盖的利比亚
给我们写信，打电话
寄来了女朋友的录像带
我们为他们准备食物，床铺
老两口争论不休，快活得像两头
迟钝的熊。我们赶制新衣，梳头
买皮鞋，抹去家具上的灰尘
购买新鲜的水果
回答邻居的每一道询问
仿佛等待降临日，对
他们是我们的基督，我们的天空
我就这样梦想着同你的生活
我草草地记下它，作为今天给你的信
1994.5.21 写
1995.10.27 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