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接着说,按理说,一般性的工作动态,并没有如此神秘。然而,见报之后,其性质就不同了。看到消息,给人的第一感觉,无非是县里马上就动班子了,该活动的活动,该串联的串联,万万不可坐失良机,被动应付。再严重一点,是唯恐天下不乱。咱们的报纸,不知是在替谁说话?
高小丽望着江凌,几分胆怯地说,我也作了认真思考,问题的出现,绝非偶然。基于舆论宣传的严肃性和重要性,在前些日子召开的新闻单位负责人会议上,刚刚公布了重大新闻审阅规定,可不长时间便出了问题,说明有制度无落实,漏洞还不小哩!在今后工作中,我们将认真整改,严肃检讨,一查到底,绝不手软!
见高小丽认真起来,江凌话锋一转,安慰道,咱们不过探讨问题而已,高部长不必为此产生过大压力。其实呀,在很多情况下,有些事儿,你们也无法左右形势,所以才……
受江凌启发,高小丽的顾虑立时消失了大半,便敞开思想说,我也这么想过,并分析出事原因。看似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其实来路并不简单。来你办公室之前,我还在电话里对报社主编纪江南进行过严肃批评呢!纪江南前天就到省记者协会开会去了,并不知道内情。他从电话里了解到的情况是,刊登此条消息,是政府那边随意插手所造成的。据反映,昨天下午的常委会之后,张县长在晚上便急急忙忙给报社打电话,要值班编辑在明天的报纸上刊登这条消息。值班编辑说稿子已编排完毕,一个字也插不进去了,再说头版的稿子要由主编签字之后,他才能刊发。主编到省里开会去了,要由值班的副总编负责,编辑没有上稿的权力。张县长就问现在是谁值班,编辑说值班的副总编家里有病人,刚去了县医院,估计过不来了。张县长就不高兴地批评编辑说,我是常务副县长,你们发工资还得我签字拨款呢,连上条破新闻的权力都没有啊?版面满了,将其他稿子撤掉,先给这条消息让路,出了问题由我负责。因值班编辑一时放松警惕,所以才发了这条消息。一见到报纸,我就感觉情况有点儿异常。如果需要刊发的话,就是徐书记和孙部长通知报社,也轮不着他张县长啊!所以,我才急忙过来向你汇报情况。
其原因水落石出,就这么简单。
然而,透过现象看本质,江凌却从看似十分平静的汪洋中,忽然望见了那块忽隐忽现的巨大暗礁。
她来河东县之前,班子中长期存在的那些矛盾,可谓尖锐异常,错综复杂。按地域归类,有“东派”、“西派”之说;按年龄划分,有“元老派”、“少壮派”之别;近年来市里按上面要求,对重要职位实行异地交流之后,从中又衍生出“坐地虎”和“外来狼”两大派别。
什么这派那派的,还不是因为多年的“近亲繁殖”所造成的?说到底,也就是受多种欲望驱使,而暂时形成的小利益集团。也许不像传说的那么严重。现在社会上就是这个样儿,只要有一丝缝隙可钻,人们就会把米粒样的东西说得比鸡蛋还要大。只有天下大乱,才有话题可议,更有热闹好看!
问题是纸里包不住火,毕竟在这方面出了问题。江凌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一二把手之间出现矛盾和对立,班子内部必然会形成两个观点对立,立场鲜明的派别。即使政治原则性比较强的副县长刘国强和宣传部长高小丽也没有摆脱得一干二净,在感情上要与原县委书记更亲近一些。似吹过集合号一样,你总得闻声列队,不站在这一行里,就得站在那一行里,不存在散兵游勇之说。
面对县里的实际,江凌所坚持的原则是,关于先前的事儿,只做到心中有数,绝不产生半点倾向性。她甚至想到,一定要采取措施,争取在较短时间内,将“派性”二字,以及“派性”所造成的累累伤痕,从人们的记忆中永远地抹除掉。只有这样,才能重新团结起来,使河东县彻底摆脱被动落后局面。
于是,江凌便转变口气,对高小丽说,张县长毕竟也是县委常委,还是主持政府工作的副县长,此事尽管做得欠妥,甚至是越俎代庖,但有权安排报纸刊发反映党委和政府工作的新闻报道。其实呀,我的责任也不小,如果在常委会上强调得更严肃一点儿,或事前主动与你们及时沟通,也绝对不会出现如此严重的舆论导向问题了!
高小丽听得出,江凌分明是有意回避原来班子中存在的派性问题,所以也避开刚才的话题,又将谈话内容转到了报纸上来。高小丽接着问道,江书记,既然报纸出了问题,而且还是严重的导向问题,影响暂时不好挽回,可就报纸本身而言,你觉得如何处理才好?
江凌说,《河东县报》归你直接管辖,你觉得如何处理才好?
高小丽说,这样的大事,我还得听书记的。
江凌灵机一动,定睛望着高小丽说,问题虽然严重,但不好追究责任。如追究的话,一级对一级负责,其责任还不是在我身上?你看这样处理是否妥当?既然已形成事实,既不能回避,更不可追究,假如那样的话,又会在班子中形成新的矛盾,从而造成更大的被动局面。考察组今天已进入工作状态,你可立即通知《河东县报》,根据班子和干部考察工作的进展情况,不仅不再封锁消息,而且还要连篇累牍地进行公开报道。既然不成什么秘密了,那么不妨将错就错,以毒攻毒,也许会歪打正着,坏事变成好事,产生出意想不到的社会效果。这些年来,由于新闻报道不能如实反映人民群众的呼声,所以无形中便形成了这样一种心态:如果将某件事儿搞得神秘兮兮,必然议论纷纷;相反,增加工作的透明度,人们反倒视而不见,不当回事儿了。
高小丽沉思片刻说,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其实,稿子本身算不得什么重要新闻,不就一条区区几百字的普通消息吗?上面的报纸也经常刊登类似的新闻稿件。然而,如果被人利用,并且涂上浓厚的主观色彩,那么性质就会发生质变。谈不上斗智斗勇,但在处理此事时,也只好采取这样的方式了。如果用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应该是反间计吧?
江凌笑道,不过是工作方式问题,怎能上升到那样的高度?保持团结稳定的政治和社会局面,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就事论事,我的主张是,不上挂下联,不追究责任,不扩大影响,并且顺其自然,任其发展。
高小丽点头应道,江书记,我明白你的意思。
见没什么事了,高小丽便起身告辞。
江凌礼貌地起身相送。
当高小丽将要出门时,江凌又低声嘱托道,有些人啊,封建传统观念浓厚,老是看不起咱们这些女同志,好像男人一统天下是天经地义。尽管你是“坐地虎”,还是只非常厉害的“母老虎”,但在这段时间里,也必须小心谨慎,尤其是对个人分管的工作,千万不可出现任何漏洞和问题。
高小丽明白江凌的话中之意,便用同样的口吻回答道,江书记放心,我会全身心地干好工作,起码不给书记丢脸。
送走高小丽之后,江凌心里这才渐渐踏实下来。喝了一杯茶水,又思考了一会儿,便若无其事,其实也是郑重其事地要通了副县长张子虎的电话。
相互寒暄了几句,张子虎便十分客气地问道,江书记啊,您有何指示呢?
江凌虽然十分反感张子虎的口气,但依然不露声色地说,张县长啊,在昨天的常委会上,尽管没有正式确定今年全县的工作思路,可新年已过,春节将至,时间紧迫得很呢!一年之计在于春,各项工作在节后就得全面铺开,再说“两会”的报告和其他会议材料也必须充分体现全年的工作思路,张县长可根据讨论情况,认真考虑一下昨天研究过的那个议题。
张子虎应答得十分得体,说他一定尽快召集县长办公会,根据书记的指示精神,专题研究今年全县的工作思路事宜。
江凌想,不管其内心如何,张子虎只要有这样的态度,也算比较理想了。
与张子虎通完电话,江凌接着便给羊步岭乡党委书记高长水打电话,让高长水陪同她去马家峪村进行一次实地调研。因时间紧张,她不打算在乡里逗留,出发后直接进村。
江凌心中有数,今天上午必须赶往马家峪,因为每一天的事项都安排得满满当当,随意改变日程计划,或稍有犹豫,近日内肯定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