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身陷泥沼,李大为奋力挣扎,却感到全身疼痛难忍,越动弹陷得越深。就这样消失,他不甘心,他拼尽力气呼救。人啊,还得认命,个人的能力有限,还得依靠外界的力量。团结就是力量。一根竹竿容易弯,一把筷子难折断。说得多形象,多到位。有救了,曹正中、刘鹏他们走过来,拉我一把!他们为难说,他们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说罢赶紧跑开去;戴县长来了,应该说自己曾经有恩于他,他不会见死不救吧,拉我一把!戴县长说公事公办,依法办案,任何人都不能干预,说罢独自品着茶目不斜视往前走;那不是杨松柏副书记吗?应该说他曾经有恩于我,再拉我一把!不知好歹,忘恩负义,蜕化变质,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走了;公安部黎副部长居然来了,不错,是他,电视上经常目睹他的风采,拉我一把!他冷冷说:我不认识你,谁知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贺云飞大腹便便走来了,拉我一把!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哼着小调踱着方步走了;陈立军他们来了,拉我一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多尝尝铁面无私的后果!说罢拂袖而去;有村民路过,拉我一把!他们说,他们要去打工,迟到了,要扣工钱……
没有人救他,难道自己做人为官这么失败?不会的,杨松柏还拍着他肩膀,要他好好休息呢。还有好多人的脸在他面前晃动,在关切地呼喊他!李大为头脑昏昏沉沉,他努力挣扎,挣扎,他要醒过来,还有很多事在等待他去做:年迈的父母要他去探望,温柔的妻子要他去呵护,还有肝胆相照的同事等待他并肩作战……我要醒过来,必须醒过来!李大为握紧了一只手,那只手温软,任他紧紧握着,传递着无尽的温暖、浓浓的爱意和无穷的力量。来,雅琴,拉我一把,抓紧我,我不会放弃,我没这么容易被打倒,还有好多案子要侦破。李大为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李局长,你醒了。刚才还听你喊雅琴呢……”唐秀丽惊喜说。
“秀丽,怎么是你?雅琴呢?”李大为慌忙松开手。
“雅琴陪你父母去了,她要我代她照看你,她很快就会回来。”唐秀丽尽量平静地说,“你看,东南县的许多老百姓都来看你了。”
李大为抬起头,感激地说:“谢谢你们。皮肉之伤,小意思,乡亲们,请回吧。”
乡亲们只是一个劲地要他好好养伤,其它什么事也不要管,身体是最重要的。
唐秀丽悄悄提醒李大为,门外边还有高速公路沿线许多村民。李大为吃了一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昏迷了,哪能喊醒你?”唐秀丽说。
李大为急忙下床,唐秀丽搀扶着他。出了门,他看见许多熟悉的面孔。他非常激动,挣脱唐秀丽的搀扶,步履艰难走向他们中间,微笑地嘘寒问暖:施工单位欠款还了吗?青苗补偿到位了吗?路修好了吗?水毁工程恢复了吗?……
村民只说:谢谢李局惦记,都好着呢。他们没有多说一句,生怕一多说,说漏了嘴,把李大为父亲过世的事说出来。这事,只有李大为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唐秀丽帮着李大为劝乡亲们:“李局没事了,大家看见了,现在可以放心回去,李局还要输液。李局长还说,过两天,他会到高速公路沿线看看,大家请先回去吧。”
老百姓这才默默离去。
李大为躺在病床上输液,一个人病了,多么想有最亲近的人陪在身边。由己及人,父母病了,一定想要儿女陪在身旁。儿媳再好,也代替不了儿子。他要唐秀丽帮他拨通赵雅琴手机,唐秀丽不好再敷衍,帮他拨通了。
“雅琴,爸爸病情怎样了?”李大为焦急地问。
“大为,你醒过来了?你安心养病,爸爸这边有我。过两天,我再来照料你。”
赵雅琴声音有点哽咽。
“辛苦你了,雅琴,爸爸好多了吧?”李大为惦记着父亲的病情。
“好多了,你放心。”赵雅琴忍住哭泣说。
“雅琴,你知道吗?我是想念着你,想象着你拉着我的手不放手,我才睁开了眼。可是,睁开眼并不见你,心里慌慌的,空空的,以为你已经弃我而去!得知你是照看爸爸去了,我悬着的心才踏实。执子之手,与之偕老,这是我们爱的誓言。雅琴,你知道吗?我现在多想躺在你怀里,那才是人生最大的福气。”李大为深情地说。
赵雅琴满面泪水,颤抖着声音说:“大为,放心,咱们的誓言我铭记在心。无论什么时侯,我都不会离你而去。你也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病吧,我争取早点来陪你!”
“雅琴,你要爸爸接电话,他听到儿子的声音一定很高兴,我也想听听爸爸的声音。”李大为说。
“大为……”赵雅琴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雅琴?你快给爸爸接电话啊!”李大为催促说。
“大为,爸爸听不见了……”赵雅琴的哭声隐约传来。
“听不见?他耳朵出问题了?医生怎么说的?能治好吗?”李大为着急地说。
“不是,大为……”赵雅琴再也控制不住悲从中来,哭着说,“大为,爸爸走了……”
“爸爸走了?”李大为泪流满面,他坐起来,要护士拔掉输液针头。唐秀丽劝阻他,告诉他,曹正中他们正帮着办后事。护士说,输完这瓶再走,一个小时也不要。李大为哪里肯听,自己动手拔针头。护士无奈,只好坚持在车上输液,车子颠簸着回到了乡下老家。
家乡的父老乡亲有的还真以为李大为出事了,是有经济问题。自古说贪官没有好下场,连贪官的父亲也不得好死!曹正中他们帮着解释,村民才半信半疑,帮着料理后事。
也有年纪较轻的村民嘀咕:李大为这局长白当了,位高权重,却没为家乡做点贡献。你看人家那里出了个当官的,泥巴路早就变成了水泥路……
李大为拿着父亲的遗书,字字珠玑却如万箭穿心,禁不住再一次嚎啕大哭:父亲,儿子不孝,是儿子害了你!
赵雅琴抱着李大为,泣不成声:大为,答应我,别再当这个局长了,我们不稀罕。
父亲,不孝之子来看你了,你在天之灵能听到儿子的倾诉吗?
欲哭无泪,一个人悲痛郁积太多,泪水早已干涸。如今,一个人站在父亲的墓前更多的是感激、痛恨和悲壮。父爱如山。在得知父亲含恨而死的刹那,李大为像头暴怒的狮子。父亲平生没读过多少书,遗书上那歪歪斜斜的一笔一划,犹如一把把利剑直插他的五脏六腑。他痛苦,他愤怒,他发出狮子般的怒吼,他要撕碎害死父亲的凶手。然而,更让他悲愤的是,他找不到凶手,这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他枉为公安局长。耻辱,一生的耻辱啊!能找那几个办案人员报仇吗?他们是例行公事问话,又没有亲手杀死你父亲,是你父亲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如果查出了你的经济问题,你父亲肯定早已戴上畏罪自杀的帽子。多么可怕啊!
世上有不计回报的爱吗?有,那就是父母之爱!父亲,你的爱让我充满了感动、自责和内疚。父亲,你的儿子没有罪,那是卑鄙小人和罪孽深重之人的陷害,他们害怕你正直的儿子才狗急跳墙!父亲,你能听到儿子的呼唤吗?你的儿子是冤枉的,他已平反昭雪,他现在好好的站在你的墓前。放心,儿子会好好活着,会照看好母亲,也会陪母亲常来看你。父亲,你就瞑目,安息吧。
李大为站在父亲的坟墓前,默然无语,内心却与父亲进行着滔滔不绝的交流。
杨松柏轻轻走向他,把手搭在李大为肩上,沉痛地说:“大为,节哀顺变。说化悲痛为力量,显得假大空。大为,人还是要坚强。”
李大为说:“父亲含辛茹苦生我养我,等到我成家立业,有能力孝敬他,他却无声无息走了。这几天,我老是想,父辈们操劳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中国的父母真是太伟大了,他们对子女的付出根本就不图回报!”
“一种信念,一种责任,感天动地。你父亲一生就是为了让儿女长大成人,让子女有出息,为了让儿子躲过一劫,宁愿自己下地狱。”杨松柏说。
“我真没用,连父亲也保护不了,这个局长我白当了。”李大为自责说。
“大为,这不能怪你,只怪那些卑鄙小人不择手段。大为,咱们手中的权力不能放弃,一旦落入坏人之手,那是祸国殃民啊!”杨松柏语重心长说,“熊健生不但陷害你,位子还没坐上,就在那里封官许愿买官卖官,把东南县公安局搞得乌烟瘴气,一团糟。现在已经查实何建云和陈立军向熊健生行贿的事实,他们三人的乌纱帽毫无疑问保不住了。大为,你要赶快走马上任。东南县公安局不能乱啊,东南县社会治安也不能恶化!老百姓对你充满了期待。”
“杨书记,你让我想想。这几天,我的心里也是乱成一团麻,脑子像灌了糨糊。”李大为喘了口气,沉甸甸的责任感又占据了他的身心。
“大为,你不能患得患失,再犹豫,要错失好多良机。”杨松柏言辞恳切,“实话说,这次陷害你,贺云飞也有责任。检察院也发现他不少猫腻,他与深圳工程公司赵大勇来往也不正常。当然,现在证据不足,还不能摆到桌面上来。”
李大为来神了:“杨书记,三年前打砸腾飞公司是四海路桥所为,那个彭得胜暴毙案恐怕与他也脱不了干系。还有,初步查明,赵大勇的公司包括下面的施工单位偷税漏税挪用工程款情况严重。”
“是啊,大为,这些谜团还等着我们去揭开。大为,你不能甩担子啊。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是我们失职。”杨松柏严肃地说。
李大为这时接到曹正中打来的电话,他说:“李局长,蒋曼玉爬上了东南县宾馆顶楼,要跳楼自尽,她说只想跟你见最后一面。大为,你要快来,只有你才能救她。”
“好,你告诉她我在乡下,要半个小时才到,你们要稳住她啊。”李大为脸色突变。
杨书记关切地问:“大为,发生什么事了?”
“走吧,杨书记,事关人命,在车上再向你汇报。”李大为火急火燎拉着杨松柏上了车子,向县城疾驶而去。
曹正中说的没错,蒋曼玉快崩溃了。
我被他们耍了,这些千刀万剐的老狐狸!蒋曼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弄得既惶恐又气愤,坐立不安。照片、摄像头、光盘、红包、告状信,还有那房地产开发,这些都是圈套,都是他们预先设计好的,太可怕了。她害了李大为,把他拖到有受贿嫌疑的地步,致使他父亲含冤而死。不管怎样,李大为受到迫害与她有关,她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害了自己最心爱的人,她感到罪孽深重。
房地产开发更像一个噩梦缠绕着蒋曼玉,如果房地产开发成了美丽的肥皂泡,仅仅是昙花一现,那不知要祸害多少人!不,不能再幻想了,房地产开发已经走进死胡同,那些资金已经被席卷一空……
曾几何时蒋曼玉春风满面带着李大为光临房地产开发建设工地,那时正在打地基,工地可谓热火朝天。蒋曼玉豪情满怀地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大为,这三百多套房子竣工,每个单元都是二十六层,你看多壮观。如今,东南县城区的住房还没有电梯房,最多不超过八层。我嘛,一个弱女子,即将为东南县房地产开发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大为,我给你留着一个最好的楼层。”
“谢谢。想不到蒋小姐很快就要成为地产大亨,预祝你成功。”李大为也无比高兴,又小心问,“建这么多楼盘,资金从哪来?”
蒋曼玉神秘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深圳工程公司其实只投入了一点启动资金,地皮搞好后,我们从银行贷款两千万。购房户踊跃,房子预付款已经达到六千万。吓你一跳吧,商人就是这样发家的,白手起家,靠的是运作。只剩下十多套没预定,怎么样?想好了没有?你那套,我还留着,好多人在流口水,打点预付款定好怎样?”
“谢谢你的好意,我恐怕买不起,只能望屋兴叹。”李大为摇摇头说。
蒋曼玉心痛地说:“你呀,可能说的也是大实话。你一个公安局长,占着个肥缺,怎么缺钱花呢?我看很多当官的位置不如你,可买房眼睛眨也不眨,专挑楼层和方位好的。”
“曼玉,你就别损我了。这世道,男人好像没钱,就成了窝囊废似的。”李大为讪笑说。
蒋曼玉噗哧一笑:“大为,你还这么单纯,不知你是怎么当上公安局长的?”
“纠正一下,还只是个代理。”李大为一本正经。
蒋曼玉爱怜地说:“单纯的男人如今成了稀有动物,可在这到处流淌着欲望的社会,并不受女人青睐了。”
“我有这个自知之明,所以只守着家里的黄脸婆,不去追花逐艳。”李大为自嘲。
蒋曼玉有点羡妒,说:“不过,赵雅琴年轻又漂亮……”
“那我更没底了,现在所谓的成功男人侵占别人老婆的欲望特别旺盛,而女人对那些成功男士也是虎视眈眈。看来,对老婆得看紧点。”李大为微笑说。那微笑像没经历世事的纯洁,很迷人。
蒋曼玉有了心动的感觉,低声说:“不过,了解你的人,还是很喜欢你的。”
李大为转移话题:“曼玉,真为你高兴,你能开发这么多漂亮的房子,也是造福家乡啊。曼玉,年岁不饶人,特别女人,你也要找个归宿,成个家。”
蒋曼玉黯然说:“合适的,难找。”
“你的眼光也不要太高了,只要人品不错,其它的过得去就可以了。”李大为真心说。
蒋曼玉掠了掠额前的秀发,眼中噙满泪苦笑说:“大为,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等这片房子建起了,我也要在这里安个家,咱们做邻居好吗?”
“好呀!”李大为故作开心,却难以掩饰内心的酸楚。蒋曼玉已经泪眼朦胧。李大为不忍心看她,忙别过脸去,去看那正在建设的房子,但愿它们早日竣工。
第一层建好了,蒋曼玉特别兴奋,好像是自己的孩子满月。承建商跟她要工程款,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同赵大勇商量,按合同,咱们要付给承建方两百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