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班，王政委忍不住给李大为打电话，见李大为有说有笑，甚是纳闷，便问他听到啥风声没有？
李大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地反问：“风声，什么风声？”
王政委立即明白，他是真的没听到关于他任免的消息。北西市市委常委会议刚刚散会，李大为去掉代理二字，仍然没有获得通过。
李大为笑着追问：“什么风声啊？不说？要考验我的定力？放心，我沉得住气，也是百炼之身经得起打击。”
王政委笑着说：“那好吧，今晚我请你喝酒，不醉不归。”
华灯初上，李大为和王政委两人要了个安静的小包厢，点了几个清淡的菜，打开一瓶红酒，频频碰杯。王政委年纪大，资格老，但从不居功自傲。李大为举杯：“王政委，谢谢你这一年多来对我工作的支持。组织乱点鸳鸯谱，当初这局长位置就该你上，可你却举荐我。”
“来，喝酒。”王政委一饮而尽，“喝好吃好，咱们一醉方休。”
“你这人怎么了？平日爽快，今日磨磨唧唧的。放心，有话直说，所谓的打击挫折，伤不了我的筋骨！”李大为说。
王政委不忍再兜圈子，一字一句说：“其实也没什么，这次你还是原地不动……”
“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同僚的说情，领导的招呼，没原则的我全顶回去了。得罪那么多人，我一直担心我连代理局长都干不长久呢。”李大为好像舒了一口气。
王政委松了口气，说话随便多了：“不过，这次去掉‘代理’二字虽然没通过，但是很多人为你抱不平。大为，我原先担心你有想法，毕竟这两年你努力了。”
阴影从李大为脸上一晃而过，他独个儿喝了一小杯酒，幽幽地说：“能告诉我没通过的理由吗？”
王政委苦笑说：“我的大局长，我又没参加常委会，哪知道这么多？据说，有领导批评你对民营经济支持不够……”
李大为哑然失笑，没想到有人拿这个案子做文章。一位姓唐的老干忧心忡忡地打电话给李大为，实名举报东南县多家民营企业偷税漏税。电话打了半小时，唐老的话如重锤敲击着李大为的良知。唐老原是东南县县长，后来在人大主任位置上退休。曾经大名鼎鼎，一诺千金，没想到退休了，只能通过举报查处某些不正常的问题。李大为向唐老保证一定安排专人查实。
唐老不为所动，将了李大为一军：“我说李局啊，一个月时间行不行？李局啊，我老了，时日不多，我怕死不瞑目啊！”
李大为分明听出唐老声音的颤抖，也受了感染：“好，就一个月！”话一说完就觉欠妥，那些私营企业老板大都是人大代表，个个神通广大，要是一个月没查下来，岂不失信于唐老？于是随即补充说：“唐老，我一定争取……”
唐老耳尖，马上气冲冲打断：“争取？小李，你甭想糊弄老人。你要是感到为难了、害怕了，就如实说……”
李大为脸上火辣辣的，忙赔不是，并承诺一个月之内，登门向唐老汇报。唐老这才把气平息下去。
立下军令状，李大为当天就安排部署。几个党委委员担忧，惹了一身骚不说，就怕捅了马蜂窝。王政委提醒说，私营企业是近几年搭帮国家政策好才发展起来的，查他们偷税漏税在东南县尚属首次，要慎之又慎。
接这个烫手的山芋，李大为当然考虑了这些后果。沉思良久，李大为毅然指示：是地雷阵也要往前趟。某些私营企业主也太狂了，自恃有几个臭钱就藐视法律。我们要警示他们，偷税漏税也是违法犯罪，要重判的！
兵贵神速，成立专案组，分成八个小组，同时不动声色进驻八家私营企业。这下在东南县掀起轩然大波。这八个老板都是东南县人大代表，有三个还是北西市人大代表，一人兼两级人大代表身份。
企业不让查账，市县领导施压，怎么办？扯虎皮，树大旗。李大为说这是省厅督办的案件，必须有回复。
县里为此召开专题会议，李大为据理力争，这查实偷漏的税款一分都要补交，这是底线。谁突破这底线，上面追查下来，小则掉乌纱帽，大则有牢狱之灾。
一听牵涉到掉乌纱帽，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县领导终于形成一致意见：补交偷漏的税款，三天到位。
唐老倒是通情达理，说把税款补交上来，国家不受损失，目的就达到了。至于老板嘛，不能一棍子打死，他们对发展经济也作了贡献。
李大为没好气说：“真免了就好，无官一身轻。这官场争来斗去大家明知是一场空，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谁也不能免俗。”
“还说百炼成钢呢？受这点打击，就好像心如止水看破官场。大为，咱们今后还是要及时向领导汇报。你不去紧跟他们，他们就会认定你离心离德。有了这个看法和印象，他们怎么会提拔你？”同病相怜，王政委大倒苦水。
李大为深有感触说：“碰到不讲官德的领导就倒霉了。惟命是从，我们做不来，毕竟我们讲良知，守底线。”
“话是这么说，但李局仕途长着呢，你还是要跟紧领导。朝廷有人好做官，那个看好你的黎副部长是个京官，你不要与他断了联系。如今哪个当官的不在挖空心思寻找靠山？有了后台，人家必高看你几分，哪敢轻易修理你！”王政委说。
有脚步声传来。李大为示意王政委不要说了。
原来是曹正中、刘鹏等干警闷着脸走了进来。
“大家快请坐，咱们来喝一杯。”李大为笑着招呼说。
刘鹏气冲冲说：“李局，这对你不公平，现在是谣言四起……”
“公不公平姑且不说，有哪些谣言？先说来听听。”李大为信任地望着大家。
“真说了……有人说咱们李局当官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刘鹏率先说。“有的说，李局书生意气不善变通，得罪了权势人物，没有好日子过。”一个干警说。
“还有的说李局没有手腕压不住台，迟早要走人。”又一个干警说。
曹正中接过话说：“李局，还有一些受过打击的地痞地霸正伺机蠢蠢欲动。他们说，李局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再也不要怕他，东南县是他们的天下。”
李大为站起来，请大家坐下，然后动情地说：“谢谢大家让我知道了某些真相，公道自在人心中。我拜托大家两件事，一是正确对待组织决定。大家都知道，我是农家子弟，十年寒窗苦读才有了工作，没关系没背景也送不起礼，但组织上重用了我，还不是因为办了几起漂亮的案子？让我继续代理下去，其实也说明组织上对我的工作是肯定的。大家不妨扪心自问，你们是怎么提拔的？送了礼吗？有硬关系吗？说实话，还有很多德才兼备的干警没提上来，位子毕竟只有那么多。如果他们都有情绪，那工作怎么开展？第二是拜托大家高度警觉，守土有责。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我担心沉渣泛起，各位一定要及时出警，对恶势力要露头就打。”
大家钦佩地望着李大为，都说好，只是气氛有点沉闷。
王政委端起酒，大声说：“喝吧，李局的良苦用心，大家不要辜负了。”
众干警这才举杯，喝了。
李大为的手机响了起来，王政委提醒他接听电话。电话是北西市委杨松柏副书记打来的：“大为，当了局长，就忘了我老头子了？我可是一年多不见你了。”
“杨书记好，哪能忘呢？有几次到您办公室，两手空空不好意思，便临阵脱逃了。等哪天我捡到金元宝，一定登门拜访。”李大为半开玩笑半认真。两年前，杨松柏在东南县当县委书记，对李大为就很看好。后来，他调到北西市当市委副书记，对东南县打黑风暴很支持，李大为的提拔与他首肯也分不开。李大为到北西市几次登门看望杨松柏，但见求见杨松柏的人排成了长队，只得匆忙离开办事去了。
“你瞎编吧。听得出你话里有情绪，有牢骚就发吧，何必忍着遮着？”杨松柏爽朗大笑，“大为，市委对你的工作是肯定的。当然有分歧，这很正常，你也要正确对待。今后工作上的事，还是要跟主管领导多汇报。磨难是笔财富，挫折磨炼年轻人的心智，使其豁达成熟。大为，你也把我的话带给王政委，只要你们作风过硬工作扎实，该我说硬话的时候决不含糊。”
今天北西市委常委会上，贺云飞说东南县境内施工单位对李大为有意见，省里也有领导对他有看法，随后不失时机建议免去其代理公安局长职务。其他常委对李大为根本就不熟悉，当然不可能站出来反对。如果没异议，免去李大为的职务就顺理成章通过。
杨松柏适时地站了出来为李大为讲话，李大为这个人他是很清楚的，原则上的事很难通融，整治施工环境他曾经是功臣，现在是不是施工单位对他有误会？据他掌握的情况，东南县这两年风清气正，老百姓对治安的满意度在全省排名还是靠前的。
市委书记说既然李大为有争议，这次就不研究了，暂时原地不动吧。
听了杨松柏的话，李大为心里暖烘烘的，感动地说：“放心吧，下阶段工作，我们绝不松懈，欢迎杨书记随时检查督促。”
“大为，我还担心你闹情绪撂担子呢。真金不怕火炼，当然，以后还要讲究工作方法，该汇报的不能偷懒。”杨松柏语重心长说。
杨松柏一个电话就把阳光雨露送来了，李大为和王政委心里亮堂堂的。接下来，两人畅谈当前工作部署。未雨绸缪，决定组织警力到高速公路建设工地巡逻，排查问题；命案必破，“721”大案和彭得胜暴毙案要限期侦破……
李大为的手机又响起来了，摁下接听键：“老婆，我和王政委在一起……好，咱俩只喝了一点酒，在研究工作呢。放心，就回了。”
王政委抢过电话：“老弟嫂，查岗了吧？对李局不放心，那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能让你放心。”
“你们当领导的，我就担心你们白天坐着小车转，中午围着桌子转，晚上围着裙子转，犯了错误还说是酒精惹的祸。王政委，我信得过你，就怕你们狼狈为奸，合起来骗我。”赵雅琴笑着说。
王政委故作委屈说：“打击一大片，我和大为不嫖不赌，哪会狼狈为奸？”
“不嫖不赌那是平庸和没出息的代名词，如今当领导的哪个不是黑白两道耍得开，输赢百万不心跳，玩女人五个六个不嫌累，接红包十万百万也不退……”传来赵雅琴的嬉笑声。
王政委笑着说：“美女记者嘴巴就是厉害，罢了，你嫌大为没出息，干嘛还打电话给他？去找五个六个都不累的男人吧。”
“算了，我没这个福气，还是守着个老实男人过日子舒坦。”赵雅琴故作叹气。
王政委说：“大记者，你这才说了句人话，好吧，我就催大为回来，不耽误你们的功课。”
第二天早晨起床，赵雅琴要在家做早餐，李大为忙说，来不及了，上班路上买个面包吃。当然，昨天市委常委会研究干部的事，李大为只字不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雅琴说，人是铁饭是钢，早餐一定要吃好。
“还把我当三岁小孩照顾，放心，我走了。”李大为推门而出。
来到公安局，李大为直奔“110”指挥中心。果然，昨晚到今早上“110”接到的报案电话直线上升，尤以打砸报复的多。有的受害人在电话里哭着说，这伙人气焰嚣张，他们说李局长不管他们了，他们现在可以为所欲为；有的好心市民打听李局长是被撤职还是调走了……
所有报警电话都得到了及时处理，拘留所看守所又多了几个戴铐子的。
李大为很满意，慰问了连夜办案的干警，询问了几个案子的处理情况，就回到了办公室。还没落座，曹正中风风火火赶过来，把施工队与当地村民打斗受伤情况一一作了汇报：当地村民伤了十八人，住院的有十二人；民工三十二人全部受伤，住院的有二十人。
李大为问：“正中，你对情况比较熟悉，你说该怎么处理？”
曹正中想了想，为难说：“李局，这案子还真不好处理，双方都值得同情。民工造孽啊，他们才开工，没挣一分钱，就躺到了医院里。当地村民也冤，债主找不到，没办法只有找现在的施工队，谁施工谁还钱。”
李大为陷入沉思默想中。一会儿，他要曹正中和唐秀丽去买点水果，一起去看望受伤的村民和民工。
唐秀丽感动地说：“咱们李局整天绷着脸，没想到也有菩萨心肠。”
刘鹏深有感触：“李局身上还有好多闪光的东西，我们都还没发现呢。”
医院里弥漫着一种刺鼻的气味。曹正中、刘鹏走在前面，向受伤的村民和民工介绍：咱公安局长李大为特意看望大家。
李大为依次把水果和副食放到各位病床旁，帮他们盖好被子，叮嘱他们好好养伤。
看望完病人走出来，走廊上围满了受伤的村民和民工。一个民工代表说：“我们抛妻别子来到东南县修高速路，没想到平白无故被人打，请李局长公正处理，还我们一个公道。”
一位当地村民马上接口大声说：“李局长，胳膊肘别往外拐。施工单位有钱请你们吃饭，没钱还我们的账，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刘鹏板起脸，正要呵斥这村民，李大为拦住他，对大家说：“我知道大家此时的心情。先请大家安静下来，我讲完，你们再发表意见。”
人群肃静，眼光齐刷刷注视着李大为。李大为继续平静地说：“不错，真正的施工单位是有钱，这些民工受伤了，可你们见过哪个施工单位看望过他们？没有。他们同你们一样，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只不过你们是当地的，他们是外地的。他们出来打工是为了养家糊口。说实话，他们那里比较贫困，出外打工，赚两个钱不容易。我相信大家都有这个体会。他们来修桥，你们阻止。可他们并没欠你们的钱，他们是无辜的。当然，我也理解你们的心情，债主跑了，找不着了，血汗钱要打水漂。你们迫不得已，只有找现在修桥的施工队。说实话，大家是一家人，都是受害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