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和拳进城后,烧毁了不少教堂,包括孝顺胡同亚斯立堂、双旗竿伦敦会教堂、八面槽天主教东堂、灯市口公理会、东四五条西口的美国福音堂、交道口二条长老会、鼓楼西鸦儿胡同长老会、西直门内天主教西堂、西四羊肉胡同基督教堂、石驸马桥安立甘会、宣武门内天主教南堂,共十一所教堂。
西什库北堂是北京教区最大的堂口。康熙年间,康熙帝患虐疾,吃太医院开的药无效。耶稣会洪若翰、张诚神父献上金鸡纳霜,药到病除。康熙爷赐耶稣会蚕池口的一块地建教堂。后民间反洋教势力与天主教会发生摩擦,道光年间查封蚕池口天主教堂,没收教产。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清廷根据条约,向教会归还教堂土地,同治年间,主教孟振生主持在北堂原址建了一座硕大的哥特式建筑,由于蚕池口临近皇家禁地,高大的教堂钟楼引起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不悦,清廷经过与罗马教廷和法国政府交涉,教会同意将教堂迁往西什库,由清廷出资修建新教堂,光绪十四年(1888)新建筑正式落成,名为北堂。
北堂是一座哥特式建筑,四个高尖塔,三个尖拱券入口及主跨正中圆形的玫瑰花窗,主入口两侧圣者雕像,在北京绝无仅有。北堂大堂面积约二千二百平方米,堂前两侧各有一中式四角攒尖黄色琉璃瓦顶的亭子,亭内分别立天主教堂迁建谕旨碑和满汉文天主堂碑。
北堂的主教是法国人樊国梁,于同治年间初来到中国,不久任直隶北境代牧区助理主教、直隶北境代牧区宗座代牧,成为法国天主教驻京主教。清廷凑了把热闹,居然给了他个“二品顶戴”。
樊国梁长期在中国,嗅觉特别灵敏,义和团进京前,他就觉得北堂不安全,秘密给法国公使写信,请求公使派兵前往北堂,实行保护。他几次亲赴公使馆请求派兵,有一次干脆坐在公使馆门前,不派兵就不走。六月初,从城内外陆续躲进西什库教堂的教士教民三千多人,法使馆派武官恩利保录率法兵三十名开入北堂。此外,樊国梁请来意大利水兵十名,加上传教士。这样一来,西什库教堂共有七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洋人,此外还有三千二百名华人。
西什库教堂的武装人员虽然不多,但是火药十分充足。教堂就像一个大碉堡,异常地坚固,大门两侧各置六个枪眼;教徒沿周围墙根深挖壕沟,以防义和团埋地雷;在内堂构筑短墙,严加守护,在外墙之内,筑以街垒,挑选青壮年教徒六百人防守。
载漪是攻击西什库教堂“前指”。但他是个大纨绔,全部军事资质就是在虎神营里瞎混时的那点水儿。在这种地方混,载漪不可能有大长进,对于打仗的理解,还不如正规军中一个正儿八经的千总或把总。从六月十五日傍晚起,部分拳民即开始进攻西什库教堂。载漪得瑟起来,大热天的穿着齐整官服,骑高头大马,每次出动,前后扈从数百人,既有王府配备的护军人员,也有匆忙间招抚的拳民。
据史籍,在载漪毛毛躁躁的指挥下,义和团在西什库教堂四周设炮阵地,东边旃坛寺前的空地上、南边惜薪司胡同口、西安门城楼上,都安有以杉木为架的大炮;在北海南门、西皇城根、北皇城也安有大炮,却只有些前装臼炮,把铁球从炮口捅进去,点火捻发射,铁疙瘩除了在墙面砸坑,不会造成太大伤害。
载漪还指挥人搞起了狗屁不通的政治攻势,向教堂发射土造火箭,在火箭尾部系上传单,上面写着:“只将樊国梁交出,余皆无罪”等内容,并且附有捉拿洋人的悬赏条款。
西什库教堂之战的最大谜团是,守卫教堂的只有四十名正规军人,而教堂范围在五十公顷以上。从军事常识说,四十名武装人员根本不可能守住这么大的一片地方,更别说对付上万拳民进攻了。
那么,为什么义和拳未能攻占西什库教堂呢?文人挖空心思找托词,说洋鬼子使用了邪恶的法术,教堂墙壁用人皮粘贴,人血涂抹,又有无数妇人赤身露体,手持秽物,站于墙头,以孕妇剖腹钉于楼上,故团民请神上体,行至楼前,被邪秽所冲,神即下法,不能前进,是以难以焚烧。还有一段记载,义和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挟煤油、柴草,从外诵咒以焚其室,迄不能燃。
这种“战法”叫厌镇法,今天的读者恐怕不容易弄明白。其实,它是在糟蹋阴阳学说基础上衍生的“****阵”。鸦片战争期间,道光帝诏令湖南提督杨芳以太傅充任参赞大臣赴广州,抗击英军。他到了广州后,一面与坚持抗英的林则徐会晤,一面与妥协求和的奕山斗争。他力主拒英军于广州郊区,绝不让英军进入广州城。他看到英军的火炮几乎弹无虚发,认定其中有邪术,于是想出一条“以邪破邪”之计。他搜集了大量民间的马桶,将妇女用的秽带,载于竹排之上,抵抗英军进攻,结果大败。即便是如此英武的杨芳,也犯过这种小儿科的最最低级错误。
鲁迅先生在《朝花夕拾》中也提到了“****阵”,说他在幼年时,保姆对他说:“城外有兵来攻的时候,长毛就叫我们脱下裤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墙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来,再要放,就炸了。”鲁迅说的这段表明,太平天国也采用过这种“战法”。
高树《金銮琐记》记述,西什库教堂攻不下,徐桐约上御史黄石荪前往调查原因,遇到了来自山东的张翰林。姓张的翰林曰:“东交民巷以及西什库,洋人使妇女赤体围绕,樊教主割教****,列‘****阵’,以御枪炮”。张翰林认为,洋人学会了使用中国发明的“****阵”。不过他也强调,这些并不是亲眼所见,是听一个瞎子说的。
荒谬到顶级的是,个把朝臣认为义和团的法力难与洋人法术抗衡,提议请高僧参与攻打西什库教堂。参与军务议政的大学士启秀献策于载漪、载勋,认为“义和拳道术尚浅,五台山有老和尚,其道最精,宣飞檄请之。”六月二十日又奏言:“使臣不除必有后患,五台僧普济有六甲神兵,请召之会攻”。
七月十六日,军机大臣面奉谕旨:“五台山南山极乐寺住持僧普济戒律精严,精通佛法。现在天津时机紧迫,所到夷船甚多。该僧素善修持,心在报国,著即联属义和,设法御击剿办,灭此凶夷,毋任肆扰,荼毒生灵,实为厚望。钦此。”
五台山南山极乐寺住持僧普济,即九宫道总道首李向善。所说的九宫道从圣贤道衍化而来。李向善是直隶人,五岁丧父母,乞讨为生,十五岁被圣贤道女道徒魏王氏收留,魏王氏本名王真香,师父赵飞雄是圣贤道大道首。李向善随王真香在燕山活动,继而随师兄李修正传道于井陉苍岩山。李修正称自己是弥勒佛下转,李向善乳名傻五,傻五也说自己是弥勒佛转世。清朝政府中有正常判断能力的官员容不得乱七八糟的会道门胡闹台。同治五年(1866),直隶总督李鸿章派兵前往剿办,李修正、李向善均被抓,关押在保定府的监牢里。不久,李修正被毒死,李向善则被释放,无处投奔,先流落在正定府。西捻军北上劝他归附,他没有允从,被捻军在脑后开了一刀,却意外保留了生命。后脑勺的大刀疤成了他吹牛的本钱,诡称自己受到“老母”垂顾而不死,同治六年(1867)在五台山创后天道。
慈禧太后喜欢自作聪明,觉得自己看事比别人透彻,光绪十八年(1892)敕封李向善为“极乐寺丛林普济师”。从此李向善自诩握有“神法”。清朝政府要为难为难西什库教堂,到五台山搬出了“神佛”。李向善接奉谕旨后,昼夜兼程,抵达京师,在庆王府居住。李向善派了一名道首级别的手下,作法后诡称“关圣附体”,找号称的“青龙偃月刀”,从书市里买了一部《春秋》,又从旗营找来一匹体型较大的马,指为“赤兔马”。众目睽睽下,假冒“关老爷”揣着《春秋》,提“青龙偃月刀”,骑着“赤兔马”,径直往西什库教堂冲。载漪带人在后面一阵摇旗呐喊。西什库教堂里先是愣了愣神,接着开枪,结果假关公和“赤兔马”被教堂里射出的子弹打成了筛子。
这是一件真事,几部记述庚子年间事的书都提到此事。让后人惊愕的是,李向善不仅在蒙骗朝廷,也在玩儿自己。“关老爷”失败了,李向善的第二个点子居然是找女人。刚毅从北京匆忙找了几十名模样说得过去的青年女子,模仿天津卫的叫法,称之为“红灯照”,这帮子“红灯照”不仅随侍李向善,而且投入了战斗。
给事中陈恒庆家住西四牌楼左近,曾经冒着生命危险,登墙观看来自五台山的大和尚带着一帮“红灯照”小妞攻打西什库教堂的情景,在他著的《清季野闻》中,说:“今日拼命观此一剧”。
陈恒庆亲眼所见,“红灯照”是“韶年女子,手携红巾,只着小红履,腰系红带,下垂及足,额有红抹,掩映粉黛,口诵神咒,蹀躞于府厅氍毹之上,乐部歌妓,唱荡韵,舞长袖,不能比也。”恍然间,陈恒庆不知自己是冒险观战还是娱乐看戏。接下来的场景回到现实。高僧与大师兄都中弹身亡,“惟马逃归”。“红灯照”女子在溃退中被践踏而死。曲终人散,场面一片狼藉。陈恒庆对大和尚之死无所谓,只是惋惜地说:“蹂花碎玉殊可惜也”。从此,未再有九宫道在京的“神法”活动。李向善仍然高踞五台山极乐寺坐受封赏。
载漪为推卸责任,编排出洋人会法术,使用了所谓的“****阵”。为他指挥的上万人打不下数十人守备的教堂胡诌借口。
对西什库教堂之战谜团的解释,无非两方面,中国学者认为,别看义和团人数众多,但是武器太差,大刀长矛干不过守备西什库教堂的洋枪;西方学者则把原因归咎于洋兵的勇敢善战。西什库教堂解围后,被围困的洋人中,有不少人后来写了回忆录,心有余悸地回顾被围困的日日夜夜中,他们是如何殊死抵抗的。
这两种解释,其实都站不住脚。拳民的武器再差,也不全都是大刀长矛,鸟枪、抬枪这些火器还都是有的,尽管性能上不如洋人使用的步枪。但是人多势众,守备西什库教堂的那几十名洋兵再勇敢无畏,也不可能抵挡住义和团数千人冲锋。
在西什库教堂中,临时组建了一个“教民义勇队”,虽然有六百余人,不过洋枪八支,刀矛五百余把。即便完全不懂军事,也知道,只要指挥没有大失误,数千拳民一个冲锋就涌进教堂了。那么,为什么数万拳民打不下数十人保卫的西什库教堂呢?
攻不下西什库教堂的主因与攻不下东交民巷的主因一样,载漪指挥义和团进攻西什库教堂,本身就是在“半剿半抚”。载漪等推着拳民往洋兵子弹前钻。拳民经过牺牲后,看出载漪的用心,就消极怠工。由此,围绕着攻打西什库教堂,载漪与拳民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使得攻打西什库教堂成为延绵既久的闹剧。
“半剿半抚”的好处就是一石二鸟,既削弱了义和拳,又遏制洋人的生力军,很快被清廷用于别处。七月二十二日,清廷给东北大吏上谕透露:“各该省如有战事,仍应令拳民作为前驱,我则不必明张旗帜,方于后来筹办机宜可无窒碍。”
六月下旬,义和团就挖通了地道,埋下炸药,一次炸死教民和儿童四百多人。那时,只要一鼓作气,义和拳攻占西什库教堂不难。而随后,义和拳的人只呐喊助威,不大动真的了。拳民百分之百是农民,家里有老婆孩子,再有一头牛几亩地,撇家舍业到京师,是打算为朝廷出受洋人欺负的恶气的,而朝廷又借着打西什库教堂,玩儿“半剿半抚”,怎能不让义和团的人透心儿凉。
随着时间的拖宕,由于缺少粮食,西什库教堂内将作役用的骡马和战马全部吃光了,开始食用院内的树皮和野草。指挥官和副指挥官陆续战死,守备虚弱到极点。外面的义和团只要使一把力气,就能轻易占领教堂。但在这时,义和团已然看出清廷“半剿半抚”的意图,攻打西什库教堂不再玩儿命了。不仅如此,拳民还惩治了虎神营管带阿杰臣,以及翼长那成轩、阿克达春等人。案发后,载漪等人却没怎么吭气,也没有跟拳民算后账。平日里横了吧唧的载漪为什么了?原来他们心里有鬼,也就心中有愧。
依据“半剿半抚”,虎神营率拳民打教堂,不过是借刀杀人,他们有意将团众引至绝地,使团民死伤无数;有的诳令团民进攻,而自后发炮从背后攻击在前头冲锋陷阵的拳民。
神机营以十四门炮击西什库教堂且夺一门之事,在主教日记与《拳匪纪略》里都有一些记载。《庚子大事记》中也有述:虎神营炮轰教堂数日,竟不能破。拳民们终于看出破绽了,炸炮里装的居然全是粗纸灰。拳民一时没有吭气,接着就悄悄的摸情况,闹了白天,玩儿这等大猫腻的家伙是虎神营中指挥炮兵的虎神营翼长那成轩。结果,拳民摸到了那成轩家,全家人被杀得一个不剩。
杀了那成轩全家,事情并没有完结。虎神营接茬儿那么干。拳民打教堂的弹药是虎神营提供的,总是不大好使,没力道,就找原因。负责提供弹药的是个不小的官儿,二品顶戴的纳继成。这日,在西什库教堂前,拳民发现纳继成为义和团提供的军火“装药不装铅子”,而且打到热闹之时,他还带着一帮子兵勇在后面放枪,击毙拳民。大师兄查证无误,把纳继成绑到顺王府门前砍了。
几百年来,在“天子脚下”生活的北京人,被大环境熏染得既聪明,又明白事理,喜欢观察时局,善于思考,而且能把前前后后的事件联系起来评估后得出结论。这个结论通常与实际发生的八九不离十。
这段日子以来,北京人的好奇心被最大限度地调动了起来。原因是出了两件大事儿:一件是从西北来的老董带着一大帮子人攻打东交民巷,另一件是“大阿哥”他爸载漪带着拳民攻打西什库教堂,嚯!自打有北京城以来,什么时候这么热闹过。
不说打枪放炮那些热闹事,北京人最为关心的是,比嘭嘭嘭的炮声、砰砰砰的枪声更有琢磨头的事情,就是嘭嘭嘭放炮和砰砰砰放枪的两伙人之间内讧了。其实,这也是全世界新闻记者最关心的事件。怎么啦?拳民在打西什库教堂,虎神营在给拳民做后盾,还真有新鲜的,拳民却和虎神营较上劲了,拳民把虎神营的几个官儿给杀了。这是怎么回事?这种事触动了北京人最敏感的神经。
南城横街一带,间或可以听到隆隆炮声,不是东北方的东交民巷传来的,就是正北方的西什库教堂传来的。横街的不少年轻人兴奋地议论着,传播着来自这两个“战场”的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有的还跑到这俩地儿瞧热闹。
朱贵这个人,如果不是每年冬至前后砍几个脑袋的话,那么他和霍小珍过的就是寻常百姓的寻常日子。如果讲阶级划分的话,他们算小业主,因为他们共同拥有“老朱肉铺”。只要天没塌下来,两口子接茬儿当小业主。外面的世界不管打得多么热闹,老百姓该吃还得吃,该喝还得喝,两口子还得接茬儿卖肉。
朱贵、霍小珍两口子,对打仗的事儿从来就不感兴趣。
“这他妈算什么事儿!”从来都不骂人的朱贵,话里难得地带出了脏字儿,“东交民巷是十一国公使馆,好不好的,那地儿能打吗?你要打人家的公使馆,你在人家国家那儿也有公使馆,人家要是报复,你咋办?好不好的,西什库教堂是个传教的地方,人家传教士就是有些毛病,你也不能对它放炮呀,里头躲着好些妇女和孩子呢。”
和朱贵一样,霍小珍也是这种态度。有时候,买肉的人议论几句西什库教堂或东交民巷的战事,她就对人家嚷嚷:“嘿嘿嘿,我这儿是卖肉的,不是胡说八道的地场,谁爱聊军国大事,就到外面聊去。你们说的那些事儿都太大,我这间破屋子里放不下。”
这天,冷不丁的来了一辆刑部的马车,把朱贵接走了,直接去了刑部大牢旁的那个院子里。夏季不是砍头的日子,朱贵不知道来干什么。他到了后,老刽子手们也陆续到了,彼此一问,谁都不知道来干什么。不大会儿,进来个人,大伙儿吓一大跳,乖乖,来的居然是刑部尚书赵舒翘。
赵舒翘开门见山:“今天叫你们来,就一件事,你们都住在北京城里,老百姓说些什么都听得到。最近,京师子民在议论虎神营和拳民相残,什么拳民杀了虎神营翼长那成轩全家,什么拳民砍了虎神营二品顶戴纳继成。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呢?都是真的,没有一件是谣传。不仅如此,拳民最近又抓住了一个虎神营的头儿。”
老刽子手们不由面面相觑,惊讶得不得了。
赵舒翘说:“最近又出了一个新的事件,本官给你们通告一下。有个叫庆恒的,过去是荣禄的属下,督办武卫中军粮台事务。统掌虎神营的端郡王载漪将庆恒视为知己。庆恒又为太监李莲英与******奕劻器重,奕劻派庆恒为八旗练兵全营翼长、神机营营务组翼长兼马步队管带。庆恒在京城各种武装机构:神机营、八旗练兵营、虎神营以及捍卫京师的武卫中军均兼有要职,掌握京城一定兵权,致使五府、六部、十三科道官员多与他结拜为兄弟。但是,拳民恨透了庆恒,至于双方为什么结梁子,在座的没有必要打听。六月三十日,义和团杀死庆恒一家六口人。即便如此,义和团还是余怒未消,七月六日,广化寺的义和团团勇在武卫中军公所将庆恒及其弟弟庆禄抓送到府团。由此可见,庆恒肯定做了严重伤害义和团的事。”
有个老刽子手问:“拳民把庆恒、庆禄送到哪个‘府团’了?”
赵舒翘说:“我今天把你们招来,就一句话,不该你们知道的,你们就不要打听了。府团就是王府团坛,头儿自然是王爷。拳民把庆恒、庆禄兄弟押送府团,等于是见官了,请王爷拿个公道。”
朱贵不由嘀咕了两句:“拳民杀了庆恒家里六人,还不依不饶的,可见里面的仇恨大发了。”
这话让赵舒翘听到了,他想了想,说:“拳民杀了庆恒家里六人,这是开始。后来又接着杀,至今,庆恒一家被拳民杀了十三口人。”
“杀了全家?”刽子手们吓了一跳。
赵舒翘鼻孔里长长地喷出两股气,接着说:“庆恒和庆恒家里的事情到底有多大,不是在座的所要想的。在座的是刽子手,只干砍头的营生。你们既然是刑部的人,本官今天叫你们来,只是要给你们打个招呼,你们都算是我这个刑部的人,今后拳民与虎神营的恶斗,可能会愈演愈烈,你们还会听到些议论。由于你们是刑部的人,街坊邻居认为你们知道的事多,会向你们打听,如果你们今后打算踏踏实实过日子,对这些话就不要传播,更不要加入议论。”
听完赵舒翘大人的话,朱贵回家了。中午随便吃了点东西,睡了个午觉。下午,百无聊赖,到前头柜台看了看。这时,刘大江推开门,进来了。
最近,刘大江心里烦躁,没事了,总喝闷酒,一喝多了就没个人样儿。今儿个,这位举人又喝多了,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穿了件破长衫,还拽起半边挂在了腰间。
刘大江迷迷瞪瞪地看了看,就发话了:“霍小珍,我在家里呆着没事干。你看这肉案,那么脏。抹干净。人家来买肉,看了也心里舒服。给我干活!”
“刘大江,你什么时候学会拨拉我干活儿了。”霍小珍的指尖儿一戳他的脑门儿,“你这个人呀,今天又喝多了,又喝多了,伙计们,搀扶着他,到后面睡觉去。”
俩伙计顺从地靠过来,刚要搀扶,刘大江却把他们搡开,见肉案边挂着块抹布,拈起,悬臂,在肉案上一通划拉,自语:“这抹布跟支大号湖笔差不多。假若写字,必然另有一番新意。眼观手,手观心,悬腕挽千斤。遥想怀素之帖,心存魏碑之形。力透纸背,入化出神,龙腾虎跃,雷电风云。”
朱贵气喘吁吁地提了两片肉出来,见状吃了一惊。
霍小珍说:“老朱,大江又喝醉了。你把他搀扶到后面去。”
朱贵放下肉,就要搀扶刘大江。
刘大江却连忙躲开了,不仅如此,转而厉声说:“别碰我,不准碰我,快快滚开,快快滚开。身体发肤得自父母,百体皆血肉之躯,君子以守身为大。这是礼仪,不可唐突,不可造次!”
朱贵无奈地看了看霍小珍,说:“他这次醉得不轻。”
霍小珍说:“刘大江呀,身高体壮,好大的一坨。他这么大的块头,要是躺在这儿了,拿他,咱们谁也没有办法。”
朱贵托着腮帮子想了想,说:“我再试个法子,如果这个法子再不灵的话,那今天就只能让他横在这儿了。”
霍小珍说:“那你就快点儿试试吧。”
朱贵凑到刘大江跟前,搂住他的肩膀,轻声说:“刘老弟,老哥最近有个事情弄不明白,想向你讨教讨教。”
刘大江困难地说:“你是说……你要向我讨教讨教?”
“对喽对喽。”朱贵说,“你是横街的大举人,我只能向你讨教。”
刘大江快速眨巴眨巴眼睛,“你就说吧。”
朱贵直视着对方迷迷糊糊的眼睛,“尽管军机大臣赵舒翘专门对我们刽子手打了招呼,不让我们胡乱打听,可我心里还是揣着个闷葫芦。在横街这片儿,你的消息最灵通,就没有难得到你的事情。”
刘大江摩挲摩挲脸,“我的消息当然是最灵通的。”
“那么,”朱贵直盯着对方,“拳民追杀庆恒是怎么回事?”
“噢!你问的是这事。”在这个瞬间,刘大江的双眼不再迷糊了。
朱贵一乐,对霍小珍说:“娘子,你看到啦,只要挠到刘大江的痒痒筋儿,他就会醒酒。我老朱早就把他琢磨透了。”
“赶紧,赶紧的。”霍小珍说:“接着跟他扯什么庆恒。”
朱贵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刘举人,庆恒这个人路子那么野,从武卫军统帅荣禄,到******奕劻;从老佛爷跟前儿的大太监李莲英,到端郡王载漪,都喜欢他,都要用他,而拳民却不管这些,几乎杀了庆恒的全家,还把庆恒哥儿俩绑到王府里去,却没有一个权贵敢于出面捞庆恒一把,只能听之任之。庆恒到底做什么事情了?”
刘大江的目光聚拢了,低声说:“问得好,问得好,别看你是个杀猪的,两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行啊,你个老猪头。”
朱贵说:“刘老弟,你就说吧,庆恒到底做了什么?”
刘大江使劲晃了晃脑袋,力图清醒一些,“庆恒这个家伙,到底干了什么样的坏事,实话说,我也不大清楚。反正袁昶先生说了,拳民认为庆恒干了那成轩或纳继成那样的事,在义和团攻打西什库教堂的时候,他们在背后搞鬼,欠下了义和团的血债。”
朱贵说:“我猜测也是这么回事。”
刘大江来情绪了,“大抵庆恒的所作所为与那成轩、纳继成是一个路数,哄着拳民在前面冲冲杀杀,而后带着人在义和团背后搞鬼。拳民血染西什库教堂,吃足了大亏,忍无可忍,才要追杀庆恒全家的。”
朱贵说:“估计拳民被庆恒坑得不浅,才会向家眷动手的。”
刘大江说:“我估摸也得是这么回事。庆恒案引发后,经审理,拿到桌面的话是庆恒同洋人有往来,密图敛聚财富,暗发洋财。再有,庆恒的差役王德山等人供:庆恒私自运存一二百杆枪支于府内,与人私下商议招勇,暗中与有仇之团为难,打算打仗后拟占山盘踞。蹊跷之处正在这里。按理说,载漪极端仇洋,对私通洋人者极为痛恨,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但是,载漪对庆恒私自通洋却置若罔闻。载勋表示未敢擅自办理,只将此事奏陈,仅以差役供词呈览‘伏候圣裁’。”
朱贵问:“庆恒的案子到老佛爷那儿了吗?”
刘大江的头脑似乎清醒些了,“当然会奏到慈禧太后跟前了,而太后的态度反常,旨称:‘差役王德山等供多支离,恐有别情,王德山、董贵二名着交刑部严刑审讯,勿任狡赖。’就载漪举出的庆恒罪状,不足以令义和团对庆恒灭门。庆恒私藏枪支,准备以后与义和团开打,仅是打算,没有付诸实施。拳民不会为他的打算而穷追猛打。太后考虑到了这点,指出载漪奏陈的不是真实情况,‘恐有别情’。那么,‘别情’是什么?载漪心里明白,不敢如实禀报,只得用‘私通洋人’和‘私藏枪支’糊弄。不过,载漪总算说了句实话,那就是庆恒打算以后向‘有仇之团’算账。‘有仇之团’四字表明,载漪等人与拳民的矛盾已相当尖锐。”
清廷内部派系斗争本来就矛盾重重,复杂多变。义和团进京之后,各派政治力量的角逐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以载漪为首的建储派掌握了朝政的实权。忠于太后的荣禄总统武卫军,握有最大的军权。原掌外交大权的******奕劻虽然受排挤,暗中同地方洋务大臣有联系,对叶赫那拉氏仍产生着一定的影响。至于对外亲和的京师洋务派官僚,就备受打击而被撂在一边了。
文献表明,在这种情势下,以载漪为首的建储派得寸进尺,将义和团分成了两大块,即“真团”和“伪团”。惩治庆恒的义和团与那些焚掠京都平民财富的无赖之徒混同定为“伪团”,“着照土匪之例即行惩办”。在清朝,杀土匪和强盗走“简单程序”,用不着什么秋审、会审那一大套,抓来没几天就可以砍头。随即,载漪、载勋、载澜开始向“伪团”报复了。而虎神营与“伪团”之间是如何争斗的,史籍中没有爆出更多材料,而随即清廷下令在菜市口法场大砍“白莲教徒”,似乎可以使人嗅到这场争斗的严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