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六年(1900)拳民占据涿州后,一路向北破坏铁路。京汉铁路的北边终点是卢沟桥,卢沟桥到保定段称芦保铁路。义和拳沿着芦保铁路逼近丰台,近畿形势陡然紧张起来。
令各国公使惊慌的,并不是涞水事件中的杨福同被杀,也不是涿州被占领,而是五月二十八日丰台车站被烧。丰台车站是京津连接点,连接点被焚,各国公使感觉到危险临近,义和拳随时可能切断他们去天津的退路。次日各国公使商讨,前往总理衙门要求清廷立刻采取行动。俄国公使格尔思甚至提醒总理衙门的官员,希望清廷立刻恢复秩序,不然发生外国干涉的话,将带来更大的灾难。
为了让东交民巷公使团放心,清廷发布措辞严厉的上谕,要求弹压拳民,并且加强对东交民巷使馆区的保护。在上谕中,第一次出现了“剿”这个字眼儿。但是,东交民巷公使团并不买账,他们认为清军在东交民巷内外执行警戒任务,等于引狼入室。他们认为只有本国卫队才能保护他们。于是,五月三十日,十一国公使共同前往总理衙门,要求清廷批准接受各国卫队进入东交民巷使馆区。
京城里有的是兵,洋兵进京保护洋人,会让清廷颜面尽失。总理衙门答复:不可能。而十一国公使却已做好卫队强行入京准备。法国驻天津领事杜士兰直接面见直隶总督裕禄,声称洋兵进京是为了保护使馆,不管中方批准与否,使馆卫队都将在明日启程。裕禄急忙电告朝廷,说自己尽力劝服洋人但实在无力阻止。
五月三十一日的早晨,总理衙门通知英国公使窦纳乐,卫队可以进驻,但是各国卫队人数不得超过三十人。清廷之所以批准使馆卫队入京,原因不外乎两条,一是此前已有使馆卫队入京先例;二是使馆卫队人数有限,不会造成很大麻烦。
洋人并没有搭理清廷规定的人数。五月三十一日傍晚,使馆卫队从天津上火车前往北京。据美国公使康格夫人记载,美国五十六名海军士兵,英国七十五人,法国七十五人,日本四十人,俄国七十五人,意大利四十人,共计三百六十一人。
卫队的进驻,让使馆人员暂时感到安全,而北京周围局势并无好转。使馆卫队到达北京当天,两名英国传教士在永清县被义和拳杀死。北京到保定的铁路被破坏,承担铁路建设的比利时工程师逃亡天津,途中遭到攻击,两名比利时工程技术人员被杀。比利时是小国家,在中国不要说没有军队,甚至没有军人,只得请俄国公使代为提供帮助。俄国公使格尔思派出一队哥萨克骑兵前往搜索援救比利时人,途中与义和拳发生冲突,结果一名军官被杀,另一名士兵被割了鼻子。
就在剿抚两难的节骨眼上,慈禧太后把一批臣僚召进养心殿。
清代紫禁城有九千余间房子,皇上办事的地方不过三处:一是太和殿,就是俗称的金銮殿。二是乾清宫,为皇帝处理政务和召见臣僚处。三是养心殿,雍正后为皇上居住和日常政务活动之地。这三处,就数养心殿里的故事多。
养心殿西是夹道,过夹道就是后宫,东边是乾清宫。养心殿位于内廷与外朝间,像皇上的私人空间。殿内的“明间”,仅仅是禁宫的叫法,在公众语言中,称为正间,是皇帝接见官员的场所;西暖阁是皇帝阅览奏折以及与重要臣僚共商军政大计的地方,相当于一个小会议室。同治、光绪年间,慈禧太后在东暖阁垂帘听政。
这里不像太和殿与乾清宫,有一定的家居色彩,正间的御座比较小,台陛比较低,两侧各有一穿堂门。光绪皇帝被软禁后,慈禧太后依然垂帘听政。
清宫的人很难忖度慈禧太后的真实想法。这年,她执政已届四十年,历经政治惊涛,体验过战争骇浪。她那个极为狭隘的后宫圈子里,宫女们和太监们认为她深不可测;来到朝前,她又汪洋恣肆地发泄情绪,每点微小的心理变化都表现在脸上。多年后,慈禧太后的形象,是几近胡搅蛮缠的无知老太婆。然而,她的心智和掌控能力绝非一般。可以说,慈禧太后在这轮游戏中,之所以表现不好,正是由于她把私心带入了游戏,因此从开始就走起了钢丝。
慈禧太后早先是咸丰皇帝的爱妃,为咸丰皇帝生了一位太子。圆明园在英法联军之役中被焚,咸丰皇帝随后死于承德避暑山庄。这两件事,在她心里深深地插进一把刀。她幻想着有一支武装能够完成向洋鬼子复仇的夙愿。正由于此,对于拳民,她的心情极为矛盾。
以多年的政治经验,慈禧太后完全知晓,什么“扶清灭洋”,不过是北方耪大地的庄稼汉蒙蔽当局的说辞,她同时知晓,拳民骚乱,不可能带给大清真正的安全。荣禄反复提醒,不管拳民良莠,他们将导致外国武装干涉,这比拳乱还要危险。即便她明白,义和团如掌控不住,国家会被带入深渊,但却按捺不住想要尝试一把,利用拳民向洋人泄愤,让拳民和洋人两败俱伤。这是一场相当危险的游戏,她之所以敢于走上这一步,仅在于她相信自己能够掌控局面。
大清最高权力层分作泾渭分明的两个大派别。翰林院侍讲学士朱祖谋在奏折上讲得十分明白:“今廷臣持论,约有两端,均非弥患之道。一则谓该匪声势已大,宜一律痛剿,以除内乱。此未免不分良莠,殊失我国家子惠元元之意。一则认该匪为义民,欲倚以剿灭洋人。此论虽出血诚,召乱尤速。”以载漪为首的近支王公和刚毅、大学士徐桐、崇绮、启秀大声疾呼,要求太后承认义和团,倚靠“刀枪不入”的神兵把洋鬼子赶出中国。他们慷慨激昂,别的大臣稍有异议,便谓之“通夷”。仇洋派们大有主导朝政之势。
光绪皇帝蔫儿不出溜坐在龙椅上。慈禧太后让他继续坐龙椅,不过是在群臣面前摆摆样子。谁都知道,这时的龙椅就是个冷板凳。他每次临朝都不张嘴,偶尔说两句,也没盐没酱,淡而无味。但是,从史籍的缝隙间可以隐隐地觉察到,在光绪二十六年(1900)的春夏之交,光绪皇帝临朝,话比原来多了,而且时不时地蹦出几句硬话。他显然意识到了,在这种时候再装聋作哑,不说点主意出来,由着那帮子闹腾,就要大祸临头了。
穿堂门珠帘后,是慈禧太后的身影。地上跪着几十名官员。一派静默,谁也不敢大声喘气。沉闷中,慈禧太后站起,撩开垂珠帘子,走出穿堂门。官员们头伏在地上,慈禧太后的花盆跟在他们的头前咔哒咔哒地踱来踱去。老女人的声音像是从上方砸下来的一般:
“头二年,山东那边闹了一阵子义和拳,这些人见天儿的烧教堂杀教民,朝廷那时提心吊胆的,怕拳民由着性子胡来,把洋人惹翻儿。自打袁世凯出任山东巡抚后,略施手段,就把拳民摆平了,他们回家种地去了。但是,袁胖子管得了山东,管不了直隶,这儿的拳民又抱成了团,闹着要进京杀洋人。今天必须拿出解决方案,是让袁宫保领兵来直隶剿灭,还是继续安抚,为我所用。你们说吧。”
半晌,没人说话,殿堂里安静得就像座坟墓。
慈禧太后指点着,“你们这帮人,不是皇亲贵戚就是朝中重臣,今儿个是怎么啦?国家有难,需要你们拿主意,就都成哑巴啦。”
前排有一人抬起头,伸出右手食指,悄悄地向上指了指。
做出这个动作的是载漪,或者说“预科皇上”的亲爹。
慈禧太后说:“还是端郡王想得周到,既然皇上在这儿戳着,皇上没有开口之前,臣属哪敢胡嘞。行啦,皇上先说吧。”
光绪皇帝显得无奈,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太后一定要儿臣先说,那么儿臣就只有先说几句了。洋人的兵船已经到了大沽口外,以洋人的实力,把四十年前的英法联军之役重演一次,易如反掌。为此,儿臣以为,对义和拳还是剿为上。如果能灭了,没人杀洋人烧教堂,也没人骚扰列国公使馆,他们就不会嚷着往京师派兵了。”
慈禧太后说:“皇上发话了,你们赞同还是异议?”
响起一片赞同音:“皇上所言极是。袁宫保训练的新建陆军是啥成色,手里是什么家伙事儿,袁宫保只要率部开进京畿,天津、保定、涿州、高碑店胡折腾的义和拳顷刻玩儿完。”“洋人看到我朝对义和拳下死手,洋兵洋枪洋炮也就不会骚扰京师了。”
慈禧太后说:“赞成皇上的倒是不少哇。那么,有不赞成的吗?”
静了片刻,响起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我不赞成。”
慈禧太后低头看了看说话的人,眉目逐渐和善下来,继续溜达着,说:“真没有想到哇,一个小嘎嘣豆子,居然敢和皇上叫板。”
溥儁说:“回太后,我不是和皇上叫板,而是皇上的话我听着耳熟,京师里那些二毛子也是这么说的,和皇上刚才说的一字不差。”
慈禧太后偏过头,“不能这么说话,不能说皇上的话和二毛子的一样。就算是皇上有错,你得说出来,到底错在哪儿了。”
溥儁傻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皇上到底错在哪儿了,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觉得皇上像二毛子。”
这话出圈了,殿里“嗡”地响了一声。
载湉的脸挂不住了,使出浑身涵养功夫忍着。
慈禧太后顿时拉下了脸,厉声说:“溥儁,别看封你当了个‘大阿哥’,我也得骂你。自从封了你个‘大阿哥’,你小子就不知个好歹了,就不晓得天高地厚了,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居然敢在御前说皇上像二毛子,放肆!今后再不准你轻慢皇上。明白吗?”
溥儁耷拉着脑袋说:“明白。老佛爷,我明白了。”
慈禧太后看了看众人,“端郡王,看样子你们爷儿俩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也不赞同皇上所说,说说为什么不赞同吧。”
载漪仰着脸,大声说:“皇上的话,臣属自然要聆听,而且皇上的话,乍一听,好像也挺在理儿的,剿灭义和拳,稳住了洋人,洋人就不来找大清的麻烦了。尽管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微臣仍然兜不住要念一笔旧账,皇上刚才提到了英法联军之役。咸丰十年英法联军掩杀到京师,火烧圆明园,先帝被迫到承德避暑山庄避难,没几天,就在那儿连气带病驾崩了。先帝那年才三十一岁呀。先帝的深仇大恨,当今皇上难道忘了不成?”说到这儿,他瞟了瞟太后。
慈禧太后黯然,用手绢点了点眼角。
载漪接着说:“说完旧账,再说眼下。大清定鼎中原二百多年了,汉人一直在鼓噪‘反清复明’。而现在义和拳喊的是什么?是‘扶清灭洋’!这是二百多年来,汉人第一次和朝廷一条嗓子发声。义和拳是不过混戗戗的村野之夫,而时下这些草莽正在跟洋人拼命呢,正在给朝廷出气呢。而皇上您呢,却要剿灭义和拳。这么做是亲者痛仇者快呀。您知道不知道,剿灭义和拳正是混账洋人打算做的事!”
不能不说,载漪的话有一定的分量,而且很煽情。一如今天的“民粹”运动,尽管立论明显不对,但话里话外打着民族大义旗号。
关键的时刻,需要真正对国家负责的官员予以反驳。
许景澄,浙江嘉兴人,同治进士,时年五十六岁。他曾经出任法国等五国大臣,后来出任俄国等四国大臣,走遍了西方强国,精通清国西北边疆地理,交涉中俄帕米尔边界时曾据理力争。两年前,他回京,安排在总理衙门行走。其时,德国勒索胶州湾,英国租借威海卫,都顺利得手,意大利打算借机拿下浙江的三门湾,他极力反对,令意大利人现了眼。时下,他的职务是吏部侍郎,相当于人事部的副部长,按说,他没有资格与太后、皇上讨论军国大事。但他对外交事务门儿清,所以研究洋人的事,慈禧太后特别叫上了他。
许景澄说:“在眼下如此重大的时刻,说话办事,不能意气用事。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那段,在场的诸位大臣,谁也没有忘,也不会忘。但是,皇上想的不是拿洋人撒气儿,而是考虑保住江山社稷。微臣比较了解洋人是怎么想事的,义和拳反洋教烧教堂杀老毛子,不剿灭义和拳,洋人就会以此为借口打进来,毁我大清。义和拳是内忧,洋人是外患,两害相权取其轻。时下内忧大于外患,只有剿灭义和拳。至于该怎么对付洋人,先稳住大局再从长计议。”
载漪抬高嗓门,“错!本王以为,如何对付义和拳,并非只有剿灭一途,还有别的法子。本王以为,时下可以安抚义和拳,哄着这帮种地的傻小子去和洋人拼,朝廷则作壁上观,看看差不多了再从中权衡。这叫什么?这就叫玩儿。咱得会玩儿!”
军机大臣刚毅附和:“对喽对喽,会玩儿的就得这么玩儿,让义和拳去和洋人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朝廷扮演的是渔翁那角儿。”
此刚毅即在菜市口监斩“戊戌六君子”的刚毅。他没有背景,更没有功名,之所以与慈禧太后走得近,与一次成功的拍马屁有直接关系。慈禧太后寿辰,封疆大臣争相送贵重礼物,而刚毅送的银子有点特别。当时全国只有广东不用银两交易而用银币,刚毅让铸币厂专门制造了三万枚崭新的银币送到北京。慈禧太后一看,喜欢得很。
刚毅从广东调回北京,先在户部,又入值军机。他本来是和载漪等王爷及王爷子弟尿不到一壶的,前不久支持慈禧太后立溥儁为大阿哥,于是成为“大阿哥党”的主要干将。
光绪皇帝无力地托着额头,慢慢悠悠地说:“载漪,朕没有听错吧,你主张义和拳和洋人掐。这话让朕好笑。义和拳充其量是蜂拥而起的草寇,连袁宫保练的武卫右军都无奈于洋人,你让义和拳拿什么去和洋人掐?这帮草莽根本就没有和洋人掐架的本钱。”
载漪放高了音量:“皇上,您别小瞧了拳民。种地的不光只有锄把子粪叉子,他们还有绝活儿。”
许景澄好笑地说:“端郡王能说说吗,义和拳有什么绝活儿?”
载漪说:“铁布衫知道吧?金钟罩知道吧?据本王所知,部分拳民练成了‘刀枪不入’,有这身绝活儿,足以和洋枪洋炮斗斗法!”
许景澄苦笑着摇了摇头,“端郡王,虽然我在国外为官,游历多年,但是,中华先民遗留的功夫一点也没有忘怀。我曾经多次去过嵩山少林寺,怎能不知道少林寺达摩老祖开创的铁布衫。在少林寺中,有些僧人一生专门修炼这门功夫,跌打磨搓,无以计数,配以运气吐纳,坚持五到八年,功夫方可小成。什么叫‘小成’?一般棍棒可以扛住,鸟枪弹丸尚难以抵挡,更别说洋人的后膛枪了。”
刚毅老气横秋地说:“许侍郎,别看你跑了半个地球,我还是要说,你就是个井底之蛙。你认为练不成的功夫,不见得就真的练不成。近日涿州知州衙门验看拳民铁布衫,鸟枪硬砍实凿往身上打,倒下去一片,不大会儿又从地上起来,身上血呼啦,但一个没死。”
慈禧太后有所动容,“居然有这种事?”
载漪说:“当时在场的有五品涿州知州龚荫培。还有涿州地面的其他官员。事后,龚荫培立即密奏至军机处。那天在涿州现场的朝廷命官有二十几人,他们都可以当人证。”
殿里骚动起来,不少人露出振奋之色。
慈禧太后高声说:“好!”
人堆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恭请太后,且慢叫好。”
慈禧太后一怔,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
袁昶直起身子说:“太后,微臣以为,这件事靠不住。义和拳津门鱼锅伙坛口在涿州表演时,不仅涿州知州龚荫培等人在场,微臣也特意去看了,里面水分很大,那个坛口在欺上罔下。”
慈禧太后顿时露出不悦之色,“大清好不容易有了点好事,‘刀枪不入’的神功是收拾洋人的利器,却让你这太常寺卿几句话搅黄了。”
袁昶说:“太后,恕微臣直言,端郡王认为义和拳练成了铁布衫,能够刀枪不入。而微臣以为,义和拳远远没有练成什么铁布衫。既然在朝堂上针尖对麦芒,不妨遣能臣尽快去涿州实地考察一番,对义和拳是剿是抚,考察之后再定夺。”
慈禧太后想了想,说:“也只有这样了。刚毅、赵舒翘。”
“微臣在。”刚毅和赵舒翘一并俯首。
慈禧太后说:“你俩明日启程去涿州,尽快摸清楚,据实奏来。”
赵舒翘个子不高,面相精干。他是西安人,字展如,同治进士,授刑部主事。光绪八年(1882)以平反河南王树汶冤案升员外郎。1895年升江苏巡抚。1897年为刑部左侍郎,次年会同王文韶督办矿务、铁路总局,旋任刑部尚书。1899年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继任军机大臣,兼管顺天府(今北京市)府尹。身为军机大臣,就得对军国大事拿主意了。对于义和拳,他在剿抚之间摇摆不定。他的悲剧就在,他本来力主剿灭义和拳,为此还上了不少折子,但是跟风,主抚派得势时,他又提出整编义和拳,为此也上了奏折。
直到这时,赵舒翘仍然力主“剿抚两用,以抚为主”。这有他和何乃莹的一份奏折为证。他的目的是防范事态的进一步扩大,而不是一味地镇压。这种说法不是没有根的。当时,朝廷里最大的实权臣僚是荣禄,而荣禄是这一派的总后台。
荣禄,满洲正白旗人,光绪初任步军统领,相当于北京卫戍区司令,旋任工部尚书、兵部尚书、反对光绪皇帝维新变法,称“祖宗之法不能变”,参与捕杀维新人士,关键时刻托了老佛爷一把,授文渊阁大学士、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他生于道光十四年(1834),与慈禧太后同岁,既没有显赫背景,又没有学历,却噌噌上蹿,慈禧太后除了没有任命荣禄当皇上之外,能给的官位都给了。何至于此?朝野难免有些疑窦。坊间好事者猜测,太后二十几岁守寡,一个个的寂寞长夜是怎么打发的?肯定有个男友。那么,男友会是谁呢?猜来猜去,非荣禄莫属。于是,荣禄曾在某年日月深夜被召入宫的无聊说法不胫而走。
这时,荣禄已满七十岁,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充溢阳刚之气的北京卫戍司令员,而是一位滑头滑脑的老官僚。朝中对义和拳的剿抚之争,他不是没有主意,而是有定见的。同时,他深知他的见解肯定不合老佛爷的口味,于是干脆称病不上朝。
老滑头荣禄在家里装病,这就麻烦了,朝政被载漪等人掌握。
事后,刚毅与赵舒翘都奉命去了一趟涿州,但非同日。赵舒翘入军机是刚毅推荐的,对刚老有知遇之恩。刚毅却对赵舒翘不放心,担心赵舒翘去涿州后变成主剿派。赵舒翘刚走,刚毅主动请缨,要求去涿州、保定、高碑店招抚拳众。实际上,派赵舒翘去涿州查看义和团实力的第二天,慈禧太后召见军机大臣和一批满清王公,也就在这天,拳民们在天津落垡车站破坏京津铁路,和聂士成军开战达两小时。
两位军机大臣去涿州,当然有不小的响动,两顶四人抬官轿,就得有八个轿夫,轿夫三班倒,还有二十四个轿夫乘坐马车随行。加上随行人员以及护卫骑兵,足有百八十口子。
次日一大早,他们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在同一个早晨,刘大江也出发去涿州。袁昶家住西城白塔寺附近。
一大早,袁昶夫妇和袁雨雪送行来到门口。
刘大江一身短打扮,背后斜背着布包。
袁昶说:“刘大江,最近义和拳把芦保铁路扒了,二位军机大臣没有火车可乘,只能乘轿子去涿州。这条路我走过几次,即便轿夫累个半死,一天最快也只能走六七十里地。军机大臣今早出发,中间即便一点也不耽搁,最快也得明晚上才能到达涿州。你骑马去涿州,几个时辰就能赶到,先到一步,做好准备。”
“明白。我会提前做好准备。”刘大江频频点头。
袁昶忧郁地看着刘大江,说:“唉,刘举人,我也就是老胳膊老腿的,没精力去涿州了。否则的话,我真的想带着你再跑一趟。”
刘大江说:“使不得,刚毅和赵舒翘跟您很熟,他俩去涿州,您就不能再在涿州露面了。如果你们在涿州会面的话,双方都难堪。”
袁昶说:“刚毅和赵舒翘去涿州查验那个津门鱼锅伙坛口。我估计,寇风尘、寇风月会接着用‘白面丸’糊弄朝廷大员。记住,你这趟去涿州,不是去打架的。他们挨过你的打,怵你几分,你只要往场子里一站,他们看到你在场,就不太敢胡来。”
刘大江说:“如果他们依旧耍假把式怎么办?”
袁昶想了想,双手合住了刘大江的双肩,凝重地说:“这事实在是太重要了,关乎江山社稷的安危,不得不豁出去。如果他们依旧耍假把式,你就要毫不迟疑地揭穿他们,哪怕搭上命也在所不惜。”
刘大江重重地点了点头。
袁雨雪给刘大江整理着行头,“大江哥,别看你有一身功夫,但是你傻着呐,不会算账,打尖住店别让人算计了。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别俭省,该吃吃,该喝喝,别亏待了身子。”
刘大江闷头闷脑地点点头,翻身上马。
袁雨雪掏出一条绣花手绢,“还有,这样东西你带着,用得着。”
刘大江不曾下马,弯下身子,让袁雨雪把手绢掖进他的怀里。
这一幕有些温馨,两人有点难分难舍。
袁昶夫妇笑眯眯地看着。
刘大江打马而去,顷刻就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