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宁
我是吃黄河水长大的,像喜爱母亲那样地喜爱黄河。黄河边上的鹅卵石和码头石曾在我天真淳朴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尽管时光已把我带进了中年人的行列,儿时的烙印并没有被流逝的岁月磨损和洗褪。我日甚一日地怀念那昔日的一切……
小时候,柳条帽,赤臂膀,光脚丫。码头缝里摸鱼,河滩上逮鸟,拣花石子,撇水碗碗,编鸟笼笼……那是何等的欢乐啊!有时也坐在树荫下听故事:河滩上增添了多少圆石子,蓝天上就少了多少小星星。这些小石子,都是黑夜里从天上掉下来的小星星,谁若是能把它们撂到天上去,它还会眨巴眼睛,变成亮晶晶的小星星。
于是我和许多小伙伴,便怀着天真善良的心愿,拼命地往天上撂石子,想送他们回家。小石子一个个落到河水里,漾起层层涟漪……
一年新秋,金风送爽。我约女友漫步河边。我们站在高高的码头上,遥望广袤的原野,佳景美不胜收。远处的村庄像船,绿树如浆,航行在稻谷的海洋上,微风吹过,稻谷漾起碧浪,一切都像在晃动,令人心旌神摇。
清亮的河水,缓缓地流淌,似乎在唱着优美的欢迎曲;飒飒的树叶声,好像传送着汩汩情话。我们赤着脚,向那浅水中走去。被吹皱的河水,一层层地涌上沙滩,浪花抚摸着我们的脚背,宛如慈母的手轻轻地爱抚着儿女滑润的肌肤。河边清浅的水中,许多色彩斑斓的小石子,在微波下一闪一闪,仿佛在抖动。淡青的如鹅卵,碧绿的象翡翠,乳白的似脂玉,鲜红的如玛瑙,深紫的胜葡萄,纯黑的类黛玉……女友拣起几粒,在那双纤细的手掌中倒过来,倒过去,深情观赏,有几分沉醉。
我们溯流而上,望着那边高高的堤坝上,码头石披着金光,雄踞于黄河岸边。它没有悬崖临江那样的雄伟气势,但在这两岸平阔的黄河边上,倒也小现虎踞龙盘的雄姿。
突然,我想起了“老狼”,给女友讲了一段亲身经历的故事。
那年预报黄河要爆发洪水,我们这个临河公社十分紧张。县上拨出15万元给水电局,让他们负责采购山石、麦柴、粗铁丝等砌码头和打坝的材料。施工由公社负责组织。于是公社派我带领7个民兵营长和150多名民兵上阵,技术工作由老河工“老狼”负责。
“老狼”年约70岁,黑红脸、山羊胡,身板直、腔口硬朗,身体虽瘦削但精神不弱当年。听公社领导介绍,他家住河边与黄河打了几十年交道,深知水性。但凡他带领打的丁字坝、顶水坝、顺水坝、鸭爪子坝等,虽是土法治河,却都能抗洪护岸,且寿命也长,理所应当的受到了人们的尊敬。
在“老狼”的建议下,我们抓了两个关键:一是制作石埽。在准备做码头的河岸边,每隔半米横铺一排胳膊粗的长木杠,上面放长约4米,宽约3米的铁丝网,并在靠河水的一面摞石块,约1米高时,把铁丝网折起来,用铁丝把网络结成一个装满石头的大埽,再集中多人抬杠子、撬埽,一同听我喊“一二三!”沉重的石埽一寸寸被推入河中。先下水的大埽落入河底固定河床,后下水的大埽抵挡水流。二是紧贴埽后用麦草捆堵漏,再由许多人背土和用小车推土,打成坚实的土坝,两相结合,使大坝一米米伸向河心。
一天下午,“老狼”骂人很凶狠。我走过去劝说:“批评讲究点方式,对方才好接受。”“老狼”气势汹汹地说:“建码头的责任比石埽重得多,不认真做事行吗?要是今年新修的码头被冲坏了,那不是用麻袋装上钱往河里扔嘛!能对得起国家吗?领导信任的担子重啊,我不打你,你还不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呢!”一群人被他的义正词严慑服了,我真的开了眼,知道老郎头怎么变成了“老狼”。他再次让我刮目相看。
我们站在码头上,看见千万块石头被粗铁丝网成大埽,层层叠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整体,砥柱中流,并与它紧靠的坚实土大坝,组成了一道铁壁铜墙,站立河边,力挽狂澜。
我问女友:“这坚实的码头,能经得起风浪的冲击,你有何感想?”
她笑而不答,挽紧了我的胳膊。
《文苑》198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