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无月。
一队士兵在城内巡逻。
“这鬼天气真是冷到家了,居然还要出来巡逻。”说这话的人打了一个呵欠,在空气中吐出一团白雾。他还未来得及闭上嘴,头顶就被人打了一下。“好痛!”
“别抱怨了,要想想雷昂诺大人他们在前线是怎么艰苦奋战的。”骑在马上的队长收回马鞭,遥视王都的方向。“我们是他们后方的保障,要时刻保持警觉。”
这里是远离前线的后方,这城市是雷昂诺军的补给基地。
被打的那人小声嘀咕道:“神会保佑我们的。”
提及神名,众人同时肃然起敬,一种天下无敌般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且不说这座城市本身就固若金汤,驻军也是仅次于雷昂诺军的精锐。哪怕这里只有断垣残壁、老弱残兵,只要有神翼护着他们,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敌人能够战胜他们。
自从雷昂诺孤军突袭王都以来,还没有一兵一卒敢于进犯这里,就连补给线也没有被袭击过,正是神之威名所致。
“打起精神来!”队长挥动马鞭,在空中抽出清亮的响声。“要感谢神赐予我们的一切,便好好守卫这里吧。”
话音刚落,一股与温度无关的寒意侵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透过铁甲直达灵魂。
众人噤声,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握紧手上的武器。一片寂静之中,队长跨下的马不安分地骚动起来。
一个臃肿的人自两旁的街道中走出,如亡灵般悄然无声。
队长大声说道:“你是什么人!”他根本没有想到“敌袭”,敌人不可能如此安静地进城,守城的士兵可不是吃素的。
那人不语,自黑暗中靠近众人。
当火把渐渐照亮他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他身上绑满zha药,浸满油,让他显得比正常人胖上一圈。只要一点火星,就能把在场的人炸成碎片。更让众人吃惊的是,那人根本只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怎么看都是一个平民。
他眼睛里闪动着异采,一步步地向士兵们紧逼,那敏捷的动作一点都不符他的年纪。
队长喝道:“你疯了吗?快停下,不然对你不客气了!”
老人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越走越快,向着火把冲来。
队长一咬牙。“动手!”
十多根长枪瞬间将老人刺倒在地。
老人躺倒在地上,双眼圆瞪,口中喃喃着什么。
队长指着刚刚发牢骚的那个士兵。“你,去听听他在说什么。”
士兵极不情愿地走过去,俯下身体,小心翼翼地把耳朵凑到老人嘴边。
老人仰望天空,反复低语,只在说一个字。“神……神……神……”
“神?”士兵疑惑着,回头向队长汇报。
那一回头,他看见天空中有一个白色的圆,洒下柔和的光。
“月亮吗?”他想。
老人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喊:“神啊!”回光返照般,他猛然站起,扑向最近的火源。
没有人阻挡他,因为每个人都在那一刻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天空中的那团光。
他们看得很清楚,那团光并非浮在半空,而一个巨大的人影将这团光托在半空,仿佛是在为某个人照明。
这是他们在听见一声巨响前看到的最后画面。
爆炸点燃了一早就预备在道路旁的易燃物,瞬间燃起一场大火。
就像是得了某种信号,城中的各个角落连接起火。
没有人知道为何那些老人会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袭击叛军,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得到那些zha药和易燃物,就连他们的家人都未曾听他们提到过。
大多数幸存者只知道他们都是教会的忠实信徒,几乎所有的幸存者听见他们临死前高呼的神名,而那一夜长着眼睛的生物都看见了——
天空中的那个巨大人影和光芒。
那一夜之后,叛军最大的一个补给基地化成一堆废墟。
那一夜之后,叛军的所有占领区都掀起了复辟的浪潮,保王者的中竖力量正是教会的信徒。
那一夜之后,原本因为白若出现而显得没落的旧教,再度在王国中兴盛起来。
即使消息没有传到前线,雷昂诺也一样能感觉到这一点。
原本那些一触即溃的国王军,现在拥有了与叛军同样高昂的士气。为了战胜他们,叛军不得不消耗出数倍于以前的的兵力和资源。
“巨大人影和天空中的光芒?”听完信使的报告,雷昂诺忍不住皱眉。“你们有没有受到那人影的直接攻击?”
“这倒没有。”
在一旁的白若不动声色地沉思起来。
雷昂诺看了白若一眼,继续问道:“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和别人提起过后方的事?”
“这倒没有。”
“你要报告的就这么多了吗?”
“没错。”因为这一连串的坏消息,这信使显得很沮丧。
“你走吧。”
信使踌躇着,用敬畏的目光看着他的神——白若。
“你还有什么事?”白若有些好奇,但没有把这心情在脸上表露出来。
他战战兢兢地问道:“您能够战胜那个旧神,对吗?”
白若扬了扬眉毛。
他连忙说道:“我坚信您一定能够战胜他,赐予我们最后的荣耀。”
白若淡淡地说:“信我者得永生。”
信使顿时感到希望的降临,一扫刚才的沮丧,坚信面前的这个黑发的神定能胜利。
他突然觉得胸前一疼,低头,他看见带血的半截剑自胸前刺出。他一愣,一时竟忘记这意味着什么。
剑缓缓地抽回,信使回头,看见雷昂诺正在擦拭剑上的血迹。
“怎么会这样……”他在心中深感困惑,然后倒在地上。
他伸手想祈求神的帮助,却感觉那个神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于一片黑暗之中。
“来人。”雷昂诺呼唤他的亲信,“这个人是敌方的间谍,把他的尸体处理掉,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然后告诉大家,神说,信他者得永生。”
白若不禁冷笑,面前这个家伙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为了埋葬掉对己方不利的消息,竟做出这样的事情。
地上的血迹很快就被清理掉,如果不是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事。
“他们的神出现了,原本你们所有的一切优势都消失了。补给也断了。”白若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现在,你能把这一切隐瞒多久呢?”
雷昂诺端坐着,紧锁眉头,轻轻地用手指叩着椅子的扶手。“只要瞒七天就够,七天就足够我杀进王都里。没有优势,大不了公平对决。”
白若怜悯地看着他,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困境,看得出雷昂诺的思绪已经有些混乱。“七天?难道要我细数你们的劣势?你们当初的战略就是以闪电战迅速推进,直取王都。为了争取速度,当敌人一解既溃时,你没有追杀逃兵。因此,敌军真正的伤亡很小,逃兵在神的号召下很容易重新集结。那之后,敌军的人数将远超过你们,你们将陷入敌军的海洋里,而你的援军还在千里之外忙于扑灭后方的战火。你们绝不是公平对决,你的手下将很快知道他们属于绝对劣势的一方,你的失败几乎已经注定了。”
“真啰嗦。”雷昂诺冷冷地说,“除了冷嘲热讽和装神弄鬼,你就不会别的什么吗?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白若轻蔑地一笑,走出营帐。
看见神,所有人马上停下手上的事,齐齐下跪。
“快点起来吧。”白若遥望星光下的地平线,看见了意料之中的东西。“敌袭。”
这消息瞬时传遍整个营帐,只用了几分钟就整编好军队。这并非是因为叛军的训练有素,而是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于被夜袭。
这是六天来的第五次夜袭。
敌军也知道对方早有准备。他们战鼓喧天,却不进攻,而是在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外停步。不时让小股骑兵冲出来,叛军将一放箭就马上退回。
很明显,国王军在慢慢消耗叛军的士气,让叛军无法入眠。毕竟他们还是忌惮白若,不敢硬冲上来。
如果不是有白若在,恐怕叛军早就精神崩溃了。
雷昂诺一人独自在营帐里思考,军队的实际指挥者就成了白若。他制造出一块静音的结界,让士兵轮流休息,让他们不至于被疲劳击垮。
在他的指挥下,叛军的防御井然有序,让人看不出败兆。但白若很清楚,再这么耗下去,补给很快就会用完,白若可没有办法凭空变出粮食。
身边无知的士兵没有一个人在为此担心,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但他们的神没有开口,任何人都不敢提出进攻的建设。
的确,士兵所能见的部队仅有千余人,但他们所没有看见的伏兵足足上万。一旦叛军禁不住国王军的挑衅而出击,马上就会被全歼。
叛军现在是进退两难,不战,待敌人的援军集结之后就是死路一条;战,中了埋伏还是死路一条。
“真是无懈可击。”雷昂诺从营帐里走出来,称赞着那个不知名的敌军指挥官。“怎么以前不知道对方有这样的良将。”
看着雷昂诺疲惫的脸上闪耀自信的微笑,白若微微有些惊讶。
“可惜,比我还差这么一点点。”他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