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用宏伟、华丽、庄严、巍峨等等辞藻都无以准确形容的殿堂。几欲通天的巨大梁柱整齐而错落有秩地耸立在殿堂之中,宽阔得几乎看不到边的殿堂尽头只有一张同样规模巨大的宝座。
“你真的要去么?”飘渺恍惚得仿佛不是人间该有的声音微笑着问他。
呵,那本来就是不属于人间的声音。不过,故意弄的那么飘渺似天音,还外加梵音伴唱的,也只有他那顽劣父亲能做出来了。
心中十分地好笑,在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无零用他一贯冰冷的语气回答:“我一定要去,父亲。”
“唉——!你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了~~~真不好玩儿……”懒懒地侧躺在宝座上的人长长叹了口气,缓慢地坐起身来。“要见他们通过幻境就可以,根本不需要亲自去啊~~~”
“我想知道我的身世,父亲。”
“唉~~~~那更简单了,喏,拿去~”一本冰蓝色封面的大书从宝座上人的手中平稳地飞入无零手中。
无零接住书,却没有翻开,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父亲,这我早就看过了。”
“看过了?哦~~~应该是那小子给你的吧~”宝座上的人小小惊讶了一下,“既然你都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还要去干什么?”
“命运之书上写得不清楚,父亲。我想知道他们那时候是怎么想的。”无零神色异常严肃地说道。
宝座上的人向前倾出上半身,似乎非常头疼地伸手扶着脑袋,奇异的紫蓝色长发倾泻了一身。
“呜……你真是顽固……一点都不像无氏一族的人……”
“我本来就不是无氏一族,父亲,这你最清楚。”无零一点都不开玩笑。
“你这么说就太伤我的心了,我可爱的女儿~~~好歹你也是我一手养大的不是?”那人状似非常悲伤地捧住胸口,掩住脸面的长发甩至背后,露出一张戴着半张面具只露出嘴唇和下巴的面孔。
“我是男人,请记住这一点,父亲。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你的玩具。”无零的声音充满无奈。任谁在他的立场上也只能无奈吧?被这个恶劣的父亲当做女孩子“培养”了十年才让他发现自己的真实性别,而那样做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父亲比较喜欢女儿。
“好了~好了~这么固执的小孩真是一点都不有趣,你总是这么开不得玩笑啊~零。”“父亲”无聊地摆摆手,“去吧~去吧~那个贫瘠的地方一点都不好玩,你一定会后悔的!”
“父亲,我需要你的允许。”
“哦~你不说我都忘记了,那里是被封禁的空间。”紫蓝发之人摞了一下长过脚趾而散乱在地面的发丝,懒懒地躺回宽大的宝座上。“吾以无界之名,允许汝进入封印之空间。记住汝今日所说,一旦汝今日之愿得到实现,汝必须在三日之内回归,否则‘法则’之力将强行将汝驱返。”
“谢谢您,父亲。”无零感激地垂首,冰蓝色封面的大书从他手上飘飞向宝座。
“把它也带去吧~~~”紫蓝发之人一挥手,那本巨大的书急速飞回无零的手中。“你可是我最喜爱的女儿啊~这个算是给你的临别礼物吧!从此,你的命运由你自己掌握。”
“父亲……”
“不过别高兴得太早,你只能看到过去和现在,而不能看到未来,因为你不是命运之收线者。”
“谢谢您,父亲……”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他不会强求的……
“还有,不要忘记,你已经和他们不同了。”
“……我明白的,父亲。”迟疑了一下,无零头也不回地回答。
“去吧,记得回来。”
“我走了,父亲。”然后纵身跳入“父亲”预先开启的金色大门中。
身后仿佛传来那飘渺的声音:“小心,你的力量还不足以改变‘法则’,不要在那里多做停留,否则……”那个世界说不定会因为“法则”的冲击而崩溃……
霍然坐起身,无零有些茫然地打量了一下身处的环境。
这里……是术士之家里他的房间……那么,刚才的是梦?!
“是梦啊……”垂下头,单手掩住面孔,无零只觉得很累。不只是身体,更是精神上的极度疲劳。
他有多少年没有做过梦了?记不清了,自从他可以自如地使用自己庞大无比的精神力开始,他的梦境就只能是一片苍白,什么都没有。那便是违背常理的天赋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居然能清晰地梦见来此之前的事情,自己的精神在这一天里有消耗到这种极限的地步吗?
“头……好痛……”双手抱住脑袋,剧烈的疼痛洗劫着脑神经。
意识有些模糊。强压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而强迫自己如机器一般无情,果然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他甚至已经快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带着莫迪离开宴会并回到术士之家的。
离开那间小会客室之后,他似乎是直接带着莫迪离开宴会回到这里,没有理会离音、凯乐、西西还有其他所有人的招呼、挽留,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回来了。
零碎的记忆里,好象在回来之后,莫迪既惊慌又激动地一遍遍追问他,他是不是在做梦?他真的是海蓝的王子吗?
“你就是海蓝的二王子,你没有在做梦,一切都是真的。”他用不容质疑的肯定语句清楚地告诉莫迪。
是的,从那一刻开始,海蓝王国的二王子名叫蓝莫迪,再没有人能替代他的位置。而他,就只是无零,技艺之传播者无零。
这时候,莫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用一种悲伤而奇异的表情问他:“师傅,你会不会永远都不离开我?”
他不明白莫迪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是,事实却是他不可能永远都留在这里,于是他告诉莫迪:“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你总有一天要长大的,不能总是依靠别人。你必须学会独立。”
之后,莫迪好象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师傅。如果以后我出了什么事,师傅,你会不会来救我?”记得,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莫迪用万分期盼的目光紧盯着他,那种仿佛快要被抛弃的小动物一般水汪汪的眼神令他不由自主地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只要我还在这里,我就会保护你。”然后,莫迪露出了被捡回家的弃犬的欢喜笑容。
他好象做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啊……会有这样的梦境也是对自己签下的空头支票所进行的警告吧……
“该死……”应该没有问题的,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很快就能结束了,在“法则”的惩罚降临之前比赛就已经结束了。
在那之后……那之后的事情……
狠狠地甩了甩头,却甩不去头骨爆裂一般的疼痛,反而因为思考而加剧了疼痛。
“恩……水……”床头的水瓶已经空了。
踉跄地下了地,无零步履不稳地推开卧室的门。
真是狼狈,居然连脚步都站不稳了。若现在的他让哥哥见到了,必定会被他狠狠地嘲笑一顿吧?说不定他还会笑着说:“哎呀~~~原来我们家那冷的像块北极冰,深沉得像个小老头的书呆子也有这么不规矩的一面啊~~~”
扶着小客厅里摆放的沙发背站稳,无零眯着眼从柜子的抽屉里找出一小瓶琥珀色的粘稠液体,仰头全数倒进嘴里,然后又灌下大量的水。
“呼——”长长舒了一口气,要命的头痛总算是减轻了。可是,脚步还是不太顺畅。
把自己的身体重量全部交付给柔软的沙发垫,无零浑身无力地摊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双眼禁闭,双眉纠结。
呵呵……他不是刻意被抛弃的啊……
十一年前,当他发现自己完全比不上只比他大一岁的哥哥的时候,他就怀疑自己真的是无氏一族的成员吗?在哥哥已经能够熟练地控制空间缝隙的开合的时候,他却连空间缝隙的影子都看不到;在哥哥已经能够靠自己随意指挥植物的生长和衰败的时候,他却连一棵普通的小草都无法催生;在哥哥已经能够操纵纯粹的力量为自己所用的时候,他却还不能将繁杂的力量区分出来……太多太多的不同令他认识到自己与哥哥是完全不同的。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在父亲玩味的笑容中知道自己只是被善良得过头的拓轩从空间缝隙里捡回来的弃婴。假如不是拓轩的苦苦哀求,假如不是父亲看在婴儿时的自己比较乖巧、沉默,假如不是还幼小的哥哥需要一个玩伴,或许,那时候他就已经死在广阔无边的宇宙中了。
原来他是被抛弃的呢!否则怎么会出现在本不应该有任何生命体出现的空间夹缝里呢?那里是粉碎一切生命的坟墓啊!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开始拼命地训练自己,把自己单独关在父亲那浩瀚的书海中拼命地学习一切可以学到的知识。只因他不愿意被那些侍奉无氏一族的强者们用异样的排斥眼光看待,更不愿意因自己的无能而给父亲脸上抹黑。
可是,父亲他一定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吧!他想找到自己的出生地,他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抛弃他。
哥哥曾经给他看过他自己的命运之书,那上面记载了他自出生起的所有生平记事。但是,不详尽的记录使他无法弄清楚自己究竟是刻意被牺牲了,还是只是在无奈之下而被交托给别人。他必须亲自去问那生出了他的人,他必须亲自确认自己并不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被抛弃的——很多种族都有双胞胎出生时必须舍其一的传统,他不希望自己是那种传统下的牺牲品。
这个强烈的念头便是支持他走到今天的唯一动力,而现在,他唯一的一个心结已经得到解脱了……
然而以后,他该何去何从呢?在自己牵挂了十年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个能使他安心的答案后,已经失去了唯一目标的他该如何度过今后无尽的时光呢?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蓝钰的存在了,惟有一个无零,技艺之传播者无零……
漆黑的夜色中,无零睁大的眼睛茫然没有焦点。皎洁的月色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在地毯上、沙发上,明晃晃的光线将黑暗的客厅均匀地分成了两半,而无零就坐在这条分界线中间,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未来……即使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未来仍是一片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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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欠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