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近似悠闲地穿过了三、四个街区后,我大抵已经放弃了回家吃午饭的努力,因为眼前的建筑我陌生的根本是第一次见到。也许从一开始我选择的方向就是错误的也说不定……
忽然抬起头,发现对面是一座过街天桥,我双臂贴着身体,双手紧紧扣住肩上的背包带,轻快地拾级而上。
这座人行过街天桥身处于闹市之中,来往通行的行人相当多,所以毫不意外的,我发现有一些乞讨者、卖小玩意儿的小贩,还有算命的“半仙”在这座天桥上的栏杆旁一字排开席地而坐。
对于这些变相的骗子,我一向是没有任何好感的,我扣紧了背包,打算快步通过。
“咦?”步行中,我眼睛的余光扫过旁边的那些个乞丐、小贩和算命先生。突然间,其中一个相当独特奇异的家伙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是一个道士装束的中年人,一袭洗到泛白的蓝色旧道袍宽松地披在身上,木簪、发髻、绑腿,凡是“崂山道士”们的行头他一件也不少。
通常,为了让那些迷信的人相信自己的算命看相之术精准无比,使自己的所谓奇异功能更有说服力和卖点,许多江湖骗子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穿上道袍冒充道士,这本来也并不奇怪。
但与那些身上脏兮兮,铜臭气十足的骗子不同,我眼前的这位中年道士穿着整洁干净,面相骨骼俊朗清奇,一派道骨仙风,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整个人充满了耀眼的神采。
虽然从表面上看我判断他应该是一个中年人,但实际上我自己也很不确定这从他面貌上得到的粗浅判断,因为每一眼看到他,给人的感觉都是非常不同的,他到底是二十岁、三十岁、还是五十岁?他自己不说的话恐怕谁也说不准。仅仅从这一点上看来,这位道士都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异人。
道士原本正正襟危坐在一个蒲团上静思养神,似乎是发觉到我在看他,他很快半转过身,一双清澈如水的明亮眸子望着我,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眼神相交,我突然有一种被那双眼睛完全透过的感觉,这让我很不舒服。我迅速收回了目光,脚下也加快了速度。
“前面这位姑娘请先留步。”
那清越如晨钟般的声音让我心头为之一震,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只见那道士已经从蒲团上站起身,负手向我走来。
我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对不起,我是从来不相信这些东西的,我也并不想算命。”
道士好象对我的回答并不感觉到意外,脸上依旧挂着那样淡淡的似有深意的笑容,说出的话却让我心中一颤。
“修行者信的是一个缘字,万事皆随缘,又怎么会强迫别人相信自己的说辞。姑娘自然也不必非相信贫道这样的雕虫小技。贫道如此冒昧地请姑娘移玉,不过是想问一问,最近两天内,姑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呢?”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神一震:我的眼力无差,这个道士果然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难道说,他真的能知道这几天发生在我身上的离奇事件的原因么?还是这只不过是他在顾弄玄虚的说辞?
“对不起,我这几天非常正常,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思前想后,心中的戒心还是占了上风,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道士不以为忤,还是淡淡地微笑着,神情很平和:“姑娘如果不信的话,倒不妨让贫道来算上一算。”
“对不起,我不过是一个学生而已,没有钱来算这种东西。”
“没关系,贫道算命偶尔也会免费一次的。姑娘即是有缘人,贫道今天就必然要免费算上它一算。”
既是这道士向我这么极力的推销,我也很难拒绝了。再想想免费算命,即使是被骗,也不会损失什么金钱。如果这道士真有神通的话,说不定还真能解开发生在我身上的谜题呢。
“那好吧,不知道您是怎么算的呢?是相面、看手相还是数算卜课呢?”
道士闻言笑道:“姑娘虽然说自己并不信算命,可是说起来却象是个内行。”他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开始了他的一番长篇大论。
“还是春秋战国的时候,郑国有一位精于算命的前辈神巫名叫做季咸,他最擅长相面,每相必中,相术如神,人人称颂不绝。就连当时道家的冲虚真人列御寇也相当崇敬他,在自己的老师壶丘子林那里极力推崇季咸的神算。壶丘子不以为然,便叫列子去请季咸来给自己相面。
季咸第一次见到壶丘子,回来以后就对列子说,赶快准备好棺材给你的老师收尸吧,我看见你老师他面如湿灰,不可复燃,已是必死之相,恐怕熬不了几天了。列子对季咸的相术深信不疑,就忧心忡忡地向壶丘子转述了季咸的话。壶丘子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让列子再去请季咸来。
第二天,季咸又来给壶丘子看了相,然后高兴的对列子说,恭喜你啊,你的老师的神气于闭塞中又有了新的转机了,看来还有生的希望。列子也很高兴,同样把话转告给了壶丘子,壶丘子依然不置可否,还是让列子去请季咸来。季咸这次一见到壶丘子便告诉列子,你的师傅现在神气不定,我没办法给他看相。
壶丘子依然不做任何评价,他让列子第四次邀请季咸来。这次季咸远远的见了壶丘子,他一言不发,马上就转身落荒而逃。因为这次他惊骇的发现,壶丘子林的神气就如九天之云、沧海之波般变化万端,根本不是他所能捉摸的,他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高人。
季咸于相面之术不能说不精通了,但所谓相术,不过是相人之形貌、面色而知凶吉妖祥的小法门罢了。壶丘子则是道行高深的修真者,要改变自己身上的神气机枢自然是易如反掌。季咸想用小术从面相上窥测壶丘子的虚实,又怎么能够做到呢?
我以上说的这个故事,不过是想说明,相面之术不过是算命中粗浅不入流的小玩意,很多时候得出的结论都是不准确的,连季咸那样的相术大师都是如此,更何况是贫道我呢?
所以荀卿就说,‘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形不生心,心不胜术’这是至理名言。”
道士的一篇大论引经据典,起码显示出了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骗子,普通的骗子在我看来不过是些只会在人性的弱点上下功夫的小人物罢了。
道士顿了一顿,然后继续说道:“ 至于卜课、周易,讲的是大周天数理,混沌生两仪、四象、八卦、六十四卦象,由简入蘩,又有蘩归简,以人为的数算来模拟先天的数理,进而试图与天地间纷繁芜杂的规律相暗合,以推算出事物变化发展的脉络。这本来是一种相当出色的办法。
然而天地之间、宇宙万物数目之巨不可胜数,区区六十四卦象又如何能够全都涵盖在内,而且要真做到卦象与事实相合,亦需要高深的法力和纯粹坚定的道心,这也不是一般的算命先生就可以为之的。”
说了半天,这中年道士算是把常见的两条算命的路径给堵死了,这也让我更加好奇:那他是怎么算命的?
“那您用的究竟是什么方法呢?”
“心。”
“您是说,用心吗?”
“不错,这就是所谓的观心之术。比起一般的算法。它需要耗费更多的心力,但是却能够超脱于表象直指本心。即便是道力浅显,也不至于错算,至多是推算的不远罢了。”
说着道士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他盘膝跌坐,闭目沉思,面容转为肃然,望着眼前这位莫测高深的“大师”,我不禁有些迷惑,到现在为止,我也不敢肯定,这个家伙究竟是一个极其高明的骗子,还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想到从前自己什么时候把这些古灵精怪、占卜算卦的下九流玩意放在眼里过,而今却要把我心中仅有的那么一点希望全都寄托在了一位可能只不过是装神弄鬼的迷信道士身上,心中就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
过了一会,道士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后他定定地注视着我,但却并不开口,脸上露出了奇怪诧异的表情。
“您有什么发现么?道长。”
道士缓缓地摇了摇头,迟疑地说:“贫道自履尘历练来已历经数十寒暑,虽然道行未深,但自信阅人无数,只是我却从未见到过象姑娘你这般奇怪的情况,怪哉,怪哉!”
“啊?那您究竟推算出什么了?”
道士眉头微皱,缓缓说道:
“适才贫道用观心术演算了一下姑娘的情况,以数理及气脉看姑娘应是元阴之体,只是……只是元阴之间却另显示出有一股强盛的纯阳之气。我们道家常讲‘阴阳相生,物极则反。阴极则阳生,阳极则阴生,阴中有阳,阳中亦有阴’。所以这股阳气本来也算不得十分奇怪,然而贫道却发现这股阳气有一与众不同之处。
一般男子体内的元阳刚直正大,其性如烈火,而阴中之阳却显柔韧绵长之态。其性近于中和。而出现在姑娘身上的元阳之气正大刚直,似是更应该出现在男子的身上,是以贫道感觉十分费解。”
道士这番话说的我心头一震,所谓纯阴之体,自然说的是若雪的现在属于我的身体是绝对的女孩子这件事,而其中潜藏的元阳之气,恐怕指的就是我这个本为男性的灵魂了,能看到这一点,这个道士绝对是有真才实学。
只不过,这个道士虽然看出了一点眉目,但他是不是真的能猜到我灵魂附体的事实,有没有足够的法力为我解决这个问题呢?这恐怕就难说了。
“依道长这么说,那么那些变性人和泰国人妖只要多服些女性荷尔蒙,在你看来不也能做到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了?”
道士哑然失笑:“道家辨阴阳二气,是依天地间至理为之,阴阳有无,是看事物本质的不二法门,天地既生一物,其阴阳气理就已确定。不过这表现在外的阴阳属性则是由其身上阴阳二气所占的地位决定,阴盛者对外显阴性,阳盛者对外显阳性。姑娘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而今科技发达,学术昌明,人类给我们这些修真者出了不少有趣的题目呢。”
“那我身体目前这种状况对我有什么影响吗?”
“哦,请恕贫道多言之过,跑题了,跑题了。言归正传,要说姑娘的情况,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观姑娘气色,阴阳均衡,并未有失调之象。想是姑娘这种状况世间里也有,只是贫道见识浅陋,没有见到过而已。
而且要完全炼化元阴元阳,依我们道家正宗的法门,大概也只有传说中的三清祖师、太白金星老仙、菩提老祖、镇元大仙等法力深不可测的大宗师才能做到罢?据上古留存下来的一本丹书上说,太白金星老仙就曾经炼出了一炉‘阴阳百转造化丹’用来炼化阴阳,人为制造纯阴、纯阳之体,是纯净巩固道体的极品仙丹。
可惜现在人间修真界道术凋零,几百年间都没有听说过有人白日飞升过了。以贫道如今的修为,要登仙籍恐怕真的是永无指望了。”
说罢道士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话语中那种失望。听说道家首重练气,凡是道行高深的道士,都是折冲谦和之士。从刚才见到这个道士,就绝少能看到他露出恐惧、悲伤、气馁这样的负面情绪,看来他在练气上应该造诣颇深。
不过三清、太白金星、菩提祖师、镇元大仙?这些在名列四大古典名著之一的《西游记》中屡屡露脸的“当红老生”的名字突然从一个现实中道骨仙风的道士口中蹦出来,实在让人感觉到有些好笑。他该不会也真相信世间还有鬼神仙怪存在吧?
“那就是说道长你无能为力了?”
“以贫道看来,姑娘你目前的情形虽然难得一见,但体内阴阳二气并行不悖,实在是不用烦心。倒是另一件事,事关姑娘的寿算性命,不可不察。”
“啊?道长该不会是说我印堂发黑、近日里将有血光之灾,或是阳寿将尽吧?”
我一下子就高度紧张了起来,辣块妈妈的,刚才一开始怎么不早说?非要谈什么阴不阴阳不阳的,把这么关键的事情都不提,却先叽叽歪歪的说了那么一堆无关紧要的事。
“你的意思不会是我快死了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道士脸上出奇的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摇了摇头。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是不死就好,呵呵。”
道士接着说:“我不是说姑娘阳寿将尽,贫道方才掐指一算,发现姑娘根本就是阳寿已尽,几天前姑娘的名字应该就已经录在阴间枉死城的枉死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