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又踏上中国的土地了,总算是又过一劫!”钟子启站在钦州码头上,双腿微微有些发颤,半是激动,半是不适应了平实不动的大地。海上这一路颠簸,就没碰到过好天,尽是风浪。
……
昏黄灯光下,轻轻晃动着摇椅的钟子启半眯着眼,似乎睡着了。
门,叽呀响了,戴闵生,提着一壶茶,踱了进来。看见钟子启半躺着,手边的书也掉到了地上,不由一笑,轻轻走到躺椅边上,弯下身去拣书,吹了吹灰尘,竟是本《通典》,“子微怎么研究起这个来了?”
“研究下历代的制度和政治经验,这书还是我托了人从内地带来的,在这儿可找不到!”
“呵呵,子微,你醒了?怎么书都扔地上了。”戴闵生笑道。
“哪有,根本就没怎么睡着,一有动静就醒。最近想研究下这方面,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没有做过官,对治理地方有经验的人,所以想看看,历朝历代都怎么做法,吸取长处,避免短处。”
“怎么,现在就开始研究以后怎么政治台湾了?!是不是有点早啊?八字还没一撇!”
“呵呵,也不全是,权当早做准备,以后也许用在别地方,不一定就台湾。说真话,我现在对台湾这里越来越没兴趣了。” 钟子启用毛巾抹了把脸,边有些感叹。
“哦?发生什么事情,让你心灰意冷了?是不是没老婆急得?!呵呵,这个我们可以帮忙啊。”戴闵生笑道。
“去,不是这回事情!我只是想,台湾这地方即使拿下来,也守不住啊。荷兰人/西班牙人,还有那个郑芝龙,都不会让我们安生。而海上水师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也许,我们的前途还是在大明!”
“恩,恩,也是,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除了这里,我们占了华夷之分的名分外,回了大明,真没有什么好的借口!”
看着戴闵生微微皱起的眉头,钟子启不由一笑,“算了,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太远的事情目前还看不清啊。好了,别想了,台湾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拿下的事。说说别的,对了,你对大明的制度怎么看?或者说是治理天下的方式。”
“这个,怎么说起呢?你给的题目太大了点。”戴闵生思忖一会儿,又道,“首先是内阁这个制度有问题,太祖/成祖不用说,都是极勤勉的,所以日理万机也没什么纰漏,但是,后面的皇帝有些实在是没这个能力,不能管事又不能不管又确实管不来,可又不放心臣下揽权,只好干脆躲起来不见,怕见大臣,尤其是万历皇帝,二十几年不上朝不理国事,这天下,怎么能好。这点上,我以为唐朝比较好,就是皇帝不理政,也还有丞相总揽国事,也没坏过事,最坏,也比不理不问强。哎,说起来,都是被胡惟庸这个奸相搞坏了,开坏了头,让太祖忌惮啊。”
“恩,恩,没错,接着讲,接着讲。” 钟子启连连点头,虽然对于胡惟庸和太祖到底谁有问题这点他不赞同二弟说法,不过,总的来说,真的有道理。自己虽然看了不少书,到底不如戴闵生这个专家研究的透彻。尤其是戴闵生现在敢于批判皇帝这点,特别让他高兴。
“这二么,就是因着上面来的,皇上不见臣下,臣下有什么事情,只好通过太监传手,这一来,太监中心术不正者乘机上下其手,干预朝政,历朝历代,太监为祸之害都不如我朝之大啊。”
“恩,接着,接着。”
“再说?!恩,好像就是州县一级的吏治,当官的不懂,而管事的吏员那些升迁无望,只想着捞钱,糊弄县官,欺压百姓,此一事项,最关百姓,最关朝廷声望,也是最难根治!大明的江山,半是毁于此等人手!”
“对,对,再说,再说,”
“再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只这些要能改正好,大明就有救了!”戴闵生一怔,摇摇头道。
“呵呵,这些只是文治,也只能保着大明朝廷的民心,军事呢?谈谈这个,大明最迫切的是军事,光文治好无军事,就像宋朝,一样不行,难道宋朝的吏治等等不如大明?不也一样挡不住金兵蒙骑。”
“是啊,这样一说,我大明却是连宋朝都不如啊。就是士子,只怕都不如宋朝那么同仇敌忾。哎!”戴闵生叹口气,沉默一会儿,忽然又想起来,“我一个文人,对军事一窍不通,说不上什么。”
钟子启点点头,消化着刚才听到的至理名言,和自己的想法对着号。
戴闵生抿口茶,看看正在沉思的钟子启,“子微,光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指点弟弟一回?呵呵。”
“指点,这可不敢,相互交流下。” 钟子启笑着摆摆手。
“我最近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我的看法,简单说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皇权太大,朱元璋夺了相权,自己身兼皇帝、丞相两个角色,又把各个地方的权都分的支离破碎,没有一件事情有一个能做主,大小事情全他说了算,皇帝贤明还好,遇到一般的皇帝,自然衰落。那些真正想做事的内阁学士们,想要见个皇帝,只要通过太监,太监有几个明白事理的,上下一搞,国政彻底落套,至于腐败这些也全是由此而起。这个才是最致命的,没有约束的权力加上没有约束的混蛋,怎么能治好国。不是内阁学士们都不好,实在是做不了事,就像现在这崇祯,倒是很勤勉,可惜,下面正确的意见听不进,再有大明皇帝一贯的好杀,你让下面怎么做事?说起来还是唐、宋的好,皇帝和丞相之间互相有个制约,任哪一方说了都不算,这样权力才平衡,不至于因为一两个混蛋坏了国事。这是一,”
“二,地方没有权力,什么官都中央派,州县官只眼巴巴糊弄上面、贿赂上面,百姓如何根本不是升官的标准,再加上上面有三个司、三个道,再加上府台,以及乱七八糟那么多可以管他的上司,你说,他天天应付上面都来不及,哪还有工夫制化一方?要我说,朝廷、省、州县,三级就够,我们大明人口也不比汉、唐多多少,弄那么多层次做什么?还不是皇帝想集权怕造反?!你说你上面有十几个头要伺候还有心思做事?反正百姓死活不影响你升官!”
“三,就是这个流品,分什么出身,分什么清、浊流,能当官的要分什么进士、翰林、举人之类,这也还算罢,先不说,揭过一边,偏偏那些真正管理事务的吏员没有当官晋升的可能,你说,他们能不把心思全放钱上面么?而那些州县官都是读书出身,怎么可能明白下面情况,尽让那些吏员糊弄,有些真心想做事的,没有半年一年也搞不清,搞清了想治也治不了,下面拧成一股,你还能把人都换了,上哪再去找人,找来了又能保证就是全心做事?再说,那些吏员早把你给告倒告走了。此一弊,最关百姓!可惜,咱们那些当官的混蛋,为了自己不肯改啊!比之汉唐两朝选人之法差的太远,那时候大家都能晋升,都有下面办事历练经历,不容易被糊弄。现在,真是倒退!”
“四,就是兵制,我听说一个总兵出关打仗,被满人一箭穿了头盔,丢了命,为什么铁盔都能被射穿?真是满人厉害?!不是,因为头盔都绣了,你说总兵都用绣的,下面兵不是什么都没了?你说怎么打?!再有这调兵制度,想法很好,可惜,你从全国四处抽来的兵,一是到了关外水土不服,你说云贵的兵能不怕冷么?!再有就是不好指挥,还有就是慢,这云贵兵调到北京,没三个月不行吧?!临时凑一堆兵,再没有镇的住的主将,兵器装备又不行,能打赢才怪!平日又不演练,再搞点什么克扣,你看那兵,那有点精神模样!”
气通通一口气说完,钟子启觉的心里好受了些,这么多天看的书,琢磨的事情,都倒了出来,似乎畅快了很多。这才发觉有点口渴,撮了口茶,正要再说。忽然,门被嗵得撞了开来。魏厚来,呼啦一声窜了进来。
“大哥,二哥,你们都在,太好了,快点,快走,出祸事了!”魏厚来一头大汗,满脸通红,也顾不得抹一下,急匆匆地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