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启早已将这一层考虑在内,见了费文清的神色,已知他心里开始有所怀疑了,不由微微一笑:“费掌柜,不必忧心了,实话说了吧,我在回国以前已经预付了一半银两,定了十万块西洋胰子,再有三个月就可到广东南澳深澳港提货了,刚才所言,只是想验证下我这次投资正确与否,既见费掌柜也认为这生意可以做,在下也就放心了。无心之欺,还请费掌柜大人大量,莫与计较。”说罢,钟子启就起身深深一捐。
费文清听了,先是怔了一怔,方有些恼怒的将手伸了指向钟子启,开口便待责骂,就见钟子启已是一个大礼行了,倒是不好再骂,显得自己太没肚量,心里却还是有些恼火,真有些哭笑不得“钟兄好心计,好手段,对费某的心思把握之准,真是令人佩服,倒是在下算是白白急了一阵,让人笑话!。”
“在下自知有错,费兄要打要骂都认了。只是这次投了全部身家性命进去,总是忐忑不安,听了别人传闻费掌柜眼光奇绝,凡所贩卖之物无不有利,方才出此下策。倒也不敢让费兄徒劳一场,待到胰子运到,我立刻就提了再分两万块给费兄,并且保证整个嘉兴府都只有费兄一家销售,另外价格上也会给费兄些优惠,算做给费兄赔罪了,你看可好?”
费文清这又是一怔。心里倒是有些欢喜,又觉这钟子启手段还真是可以,先打你一棒再给你个糖吃,让你什么都说不出。当下就大度的原谅了钟子启,又设午宴款待,两人在席上称兄道弟,好不亲热,又就着酒劲签了买卖契约,钟子启在四个月内供应费记胰子行西洋胰子二万块,在费记的仓库交割,每块八分足色银子,即到即清等等。
钟子启又托了费文清召集各地州府相熟的同行,在嘉兴于半月后聚会,自己要开个订货会,将暂存在南澳的样品拿来给大家看看等。
签好契约,两人都放下一桩心事,费文清是觉得这回拣到了聚宝盆了,这满嘉兴就自己一家卖这个西洋胰子,到时在嘉兴府里开个新店,再找些朋友造造势,还怕不发。搞好了也许一直困扰自己的心头大患也就不再成为威胁了。钟子启高兴的是这下自己的货品销路有了保障,到时候还可以预收些订金,用来建造工厂、采购原料。真成了,也算是空手套白狼的经典案例了,都可以用来给MBA上课用了。
心情好了,话题也就更多了,渐渐从生意上转移到了其它方面。钟子启有心迎合,两人倒是谈的非常投机,看看时候差不多,都喝得不少了,钟子启就借着酒劲问道:“费兄,我在外面打听谁家最会做生意的时候,人家不光推荐了你,还说你最近两年一直有个烦心事去不掉?”
“哎,别提了,我都快恨死了。崇祯元年的时候在乍浦东头那边买了几十亩地,想着以后就是生意不做了也有个养老的地方,就凭着些租金也不至于饿着了一家老小。后来这边生意赚了钱,那边收成也不错,就又陆陆续续的买了不少,加起来有四百多亩,这些年赚的钱全投在上面了,无非是当初看那里地价便宜,一亩好地才二十两,租给佃户,去掉税赋,一亩地一年也可有个一两多的宽裕,比之做生意虽然少了却很稳当。那想到后来这税赋是年年加派,耗羡也是被那些贪官越加越高,现在就是遇到丰年,四百多亩地加一起也不过进了四五十两,中等年份勉强打平,遇到荒年,每年我还要倒贴四五百两的进去,偏偏这两年生意不景气,没赚什么钱,又连着遇到三个灾年,我可亏大了,再来个一二年的,我这里的铺子房子都要卖了交税了。” 费文清说起这伤心事,就不住的叹气。
“那将那田地房子都卖了不就行了么?”钟子启故意问道。
“卖?现在哪有人愿意买啊,若是搁在前两年,可能我亏点出手也还有人愿意接手。现在,我就是白送都没人肯要啊,只那七十多亩好地还有些人愿买,每亩也只肯出个几两而已,可我就就指着那点好田的富余贴补其它地了,怎么可能单卖。最要命的是乍浦县还不许我抛荒,说是除非有人接手,否则就便是没人种地了,这税也要按时交上,交不出来就要入狱。前几月回去看,还真在衙门门口见到有人被枷了立在当街,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估计就算拣条命回去这辈子也是废了。哎,这天天打仗的,辽饷、练饷一样样加上去,可怎么让人活啊。我还不要紧,真交不出来了就去站死了也算了,可我那老母、妻儿如何受得了那牢狱之苦。” 费文清说着说着,不由流下泪来。
“哎,这世道真是不给人活路啊。费兄,先别急,你给我说说你那地的情况,或许我有办法让你脱了这苦。”
“真能那样,你可就是我费氏一门上下的救命恩人了,我给你立长生牌,天天祭拜。我现在只要能脱手就行,只要有人肯全部都接下了,我情愿白送。”
“那费兄先说说你那地的情况。”
“这地离海边不远,不到一里路,有七十八亩上田,二百零二亩中田,二百亩下田。其实那也都是前面几任知县硬给划的,还是我打点了一番,真要论起来,也就七十亩上田,百亩中田,其余的都是下田,那些家伙为了能够多收税就硬是把下田划成了中田。现在每年税赋、耗羡有六百二十两,丰年能收七百石租米,中年大约四百多石,遇到灾年,往往不过一二百石,我也不能再家租米了,再加就没人愿意种了。哎,真是命苦啊!那地方十年里不过两三个丰年,余下都是中年、灾年,换在以前税赋低的时候还可以,现在这年年倒贴,谁愿意要啊?!”
“这税是太高了,是蛮棘手的。不过我倒是正要买地造房,一是用来住二是想办些义学什么的,如果费兄能够便宜点转手的话,我倒是可以全收了,只是我只留下上田和中田的佃户,那下田的佃户却是要让费兄帮我先清退了才行。”钟子启听到费文清所说的和自己打听到的情况区别不大,便定了心,将早已打算好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倒是好,可却要把钟兄给坑了,这等损人利己的小人行径费某断不能为,只钟兄的心意我心领了!”
“不妨,你这情况我也知道了,既然接了便与费兄无关,都是我自愿的了。我算过了,那上田、中田的税赋应是打平的,余下的下田我也不种了,用来建些房舍之类自住并建些作坊之类,这一年最多再亏了百十两吧还亏得起,况且也不是年年亏。费兄不必担心!”这费文清还真是一如传言,是个厚道人。
“这样,如果钟兄真有把握经营的好,我愿意将那田房全送了钟兄,那清退佃户的大约二三百两银子我自己承担了,其实那些佃户也不想种那些贫瘠之地,还是我当时用好田搭配着才勉强答应的,现在少了这块负担只怕还要庆幸呢。”
“这怎么行,不管怎样,费兄前后也花了几千两银子在那上面了,虽说前几年收回一些,总还是亏的。我又怎好让费兄太过吃亏呢,我看这样好了,我给费兄一千两算是买地的,再额外给费兄三百两用来清退佃户。只是这银两我已全部压在西洋胰子上了,一时之间却是不凑手,不如这样好了,待那胰子到了,就用胰子的货款抵扣吧,费兄看如何?”
费文清又是百般推辞,说道钟子启替他接了这烫手山芋已是大恩,怎可再收田价,两人推了七八回,费文清才勉强答应了收七百两,就以胰子货款抵扣,这办理交接的事情就在钟子启从南澳回来带了样品回来之后好了。于是谈定。
彻底的去了心中一块石头,费文清很快就喝醉了,最后是被家人抬出房里。钟子启也喝了不少,最后走路也深刻体会到了墙走我不走的境界。
其实说起来,还是费文清占了大便宜,不但少了一年四五百两的倒贴,还落了七百两银子的实惠。
而钟子启么,也不亏,那七百两用胰子货款去抵扣,只怕也就是四百两的成本,用现在还不存在四百两换上四百多亩靠海边又僻静的可用之地,虽说每年还要几百两银子的税赋要交,也总没有胰子的利润来的多。最关键的是找个又靠海又偏僻的地方秘密建个胰子厂,既方便进出货品原料又不会费文清等人发现可不容易,这地方正合适。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钟子启能否在四个月内建成一个胰子厂,而且还必须尽快筹集上几千两银子来建厂买原料招工人。
可钟子启身上已经不足三百两可用了,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