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遥遥仙境的庭院里,此刻只有寥寥几点灯光。青弦走在这寂静的庭院里,不由得升起些些感慨。是啊,最是那热闹喧嚣之后,往往就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宁静。
青弦享受这种寂寞。
经过回廊的时候,他看见箫升,良箴,凌波三人肩并肩的坐在积水潭旁,打水漂。水面上不断跃起的石片,翻起了大大小小的几圈水晕,溅起朵朵水花。不远处,鸳鸯夫妇扑扇着翅膀,匆匆的游过也许被惊吓了,也许想探个究竟……
月光洒在箫升天真无邪的笑脸上,金色耀瞳闪烁流转。青弦叹了一口气,心里祈望着眼前这个白衣翻飞的少年,他的人生不会像打水漂里的石块一样曲曲折折,起起落落。
青弦不忍心打扰孩子们的兴致,转身绕过回廊。不知不觉之间,已然穿过学院,来到一个偏远的小院前。这个小院子处于逍遥仙境的偏僻角落,半掩在幽幽的竹林之间,极是清雅。
此间的主人,正是人人尊敬的寂无老师。
小院的门前随意地刻着“清泉小筑”四字。
看见这四字,青弦愁闷的眼睛中竟然露出了一丝希冀。丝毫不再迟疑,他举步跨进了小院。
房间的门大开着,寂无正安闲地躺在一张躺椅上,悠哉地晃着。青弦的到来,仿佛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我一直在等你,坐吧。”
青弦也不多话,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寂无起身朝里走去,一会功夫后,转了回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坛酒。青弦的眼睛一亮,他这品酒的行家已然从封坛口的泥土知道这酒起码有不下二十年的窖藏。
寂无坐在了青弦的对面,把手中的酒递给了他,道:“这坛是我珍藏了二十年的‘烈日鸟’。好酒也要有识酒之人品尝,方才不至于辱没了这坛好酒。”
寂无拿起桌上的两个碗,戳开酒坛,分别给青弦和他各自倒满了一碗醇如玛瑙的美酒。
寂无端起碗笑着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来,寂某敬你一碗。你心中之事,寂某自当为你办妥。”
青弦感激地看着寂无,寂无乃一诺千金之人,凡答应之事绝不会有何偏差。当年寂无无意中闯入逍遥仙境,浑身是伤,命悬一丝,被青弦所救。后来就一直居住在逍遥仙境,教授孩子们幻术,武道。那次重伤令他元气大伤,至今都未恢复,以至于他的面容才如这般苍老。
无寂从不说自己的往事,青弦也默契的不问。只是从他所受之伤那样严重还能活命,就可以看出,此人定是非同一般。如同远山一般的眼神,如果不是经历过很多挫折的人,不会有这般青灰目光。所以青弦知道即使身处这凶险乱世,寂无也定能周全。于是他振了振精神,豪气地举起手中的碗道:“干!”
美酒飞溅,浓烈酒香,四下飘溢。
青弦一手拿起酒碗。一仰头,那酒如箭一般射入他的喉咙。一股火辣的热流顷刻流转到他的全身,浓烈的醇香这才由胃中回转,直冲鼻子和脑门,全身一阵畅快,“好酒!”
寂无再给两碗之中倒满了酒,然后把酒坛放在了中间,沉声道:“ 藏妖山之行你准备怎么办?”
“该来的始终躲不过。藏妖山之行,不管凶吉,都势必要去。如今妖星已然降世,天下虽然还未大乱,但天道所趋,一切形势终将变为一种乱世。”良久,青弦抬头道,“寂无,箫升的问题一直让我很苦恼,他的身世一直是我心头的结。今天在喜宴上幽灵提到‘斩狐山庄’之时,你也注意到了大家的目光了吧?”
寂无摸了摸胡子,叹气道:“是啊。他那耀眼的金瞳终是瞒骗不过众人的,我也听闻私下有人谈论猜测他的身世。如若腥风血雨掀起之时,恐怕……让他留在狐妖群中,始终不是长久之策。”
“那该怎么办?”
寂无低头思附道:“既然不能留下,就让他离开吧。以后是福是祸,就看他的造化了。”
“可他毕竟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只会一些简单的幻术。再说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紫绡的视线,紫绡能轻易的答应吗?”
“你跟紫绡好好谈谈,总不能一辈子把他保护在羽翼下吧?他终究是要独自去面对这个世间。更何况现在这个事态,把他留下才是害了他……他有他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运,我们又何必强求呢?”寂无转头望着窗外的月色,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明夜又是月圆了。”
青弦应声看去,天上明月正好滑过了窗口的视线。
寂无顿了顿,接着道:“既然要离开,就决绝一点,不能让他再回头。”
青弦端着酒碗的手猛的一震,美酒溅出,“何为‘决绝’?”
寂无低声说出了计划,青灰色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青弦,等待他的答复。
青弦无奈地点了点头,桌上‘烈日鸟’已经快要到底。起身告辞道:“多谢寂无以美酒相待,这事就这样定了吧。只是紫绡刚完婚,此刻给她说这事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我这个妹妹的命太苦了,如今刚过了几天幸福的日子……再缓几天给她说吧。”
寂无摇了摇头,淡淡道:“此事不能拖。紫绡如此深明大意的女子,又如此的疼爱箫升,她会理解的。只是……只是希望箫升有一天能够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青弦心情沉重地走出了清泉小筑,穿过幽暗的竹林往回路走去。不远处一阵响动传来,是人快速移动之声。
“是谁?”
竹林里,闪出一个人影。高大健壮,英俊的脸庞,自信沉着。正是青弦的爱子——庆覃。
庆覃支吾道:“爹,我本是去找你商量一下今日喜宴上藏妖山送来帖子一事,结果老远见你忧心忡忡地往清泉小筑走,就跟着你……你和寂无老师的谈话,我都听见了。难道真的要这样对待箫升吗?”
青弦伸手搂着儿子的肩膀,显得有些够不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庆覃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了。
“你知道了也好,这事就这样定了,你什么也别说了。陪爹走走吧,我们父子俩很久都没有好好的谈心了。”
夜色悄无声息地加深变浓,渲染着父子俩渐渐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