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把很多功夫放在学习、教育和理论探讨上,读书,特别是研习经典,是儒家的主要活动。与儒家的基本特点相比,法家更侧重于务实,商鞅也突出地表现了这一点,过分地重务实,就要反虚,商鞅在他的言论中,对虚是深恶痛绝的。
虚的一个方面表现是重言轻行,说得太多,做得太少,或说得好,做得差。商鞅就多次明确表示他反对“烦言饰词”,即反对所有不必要的废话。他还说“辩慧,乱之赞也”,把那些善辩之徒看成是制造乱子的能手。他还提出,不能让巧言虚道,即能说会道的人走一条官运亨通的坦途。
商鞅说出了虚的危害:“国好言谈者削”,一个国家,如果只是空谈虚言,那就要削弱的,言下之意,要戒空谈而注重实际。
正是本着这种精神,他又提出不能任用那些“《诗》《书》谈说之士”,他之所以憎恶儒生,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他是从国家的强弱出发考虑的,并不完全取决于个人的好恶。
商鞅指出,那时各国的统治者都怕他的国家不振,于是就听人出主意,出谋划策的人很多,但说了许多,许多话,不得要领,不顶什么用。这些出谋划策的人还很得意呢,跟着学的人也多起来了,这是很要不得的。
他的结论是,明君应当知道,好听的言辞是不能强兵辟土的。
如果“民释实事而诵虚词”成为普遍风气,那商鞅农战兴、国的目标就无法实现,因此,商鞅极度憎恶空谈虚言的态度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他还提出了关于“淫道”的概念:“为辩知者贵、游宦者文、文学私名显之谓也。”所以,商鞅要国家“不淫于言”,要“去言”,“国去言,则民朴,民朴,则不淫”,堵住淫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去言尚实,过了两百多年,在西汉中期举行的盐铁会议上,肯定商鞅的桑弘羊和否定商鞅的贤良、文学们在这个问题上又进行了激烈的论争。
虽说如此,但不要忘记,贤良、文学这些过于热中于言词的儒生们,也并非全是他们的先祖孔子当年的风格。孔子说过:“巧言令色,鲜矣仁”,“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我们从今天出发去回顾,中国民族性格的基本倾向是崇实反虚。对于言辞,持谨慎态度,特别是普通中国人,这一点更为明显。尤其是占我们民族人,口大多数的农民,更是重实际而轻虚言。所以,对于商鞅的反虚言论和主张,我们也要从民族特性出发去分析和认识。
请看一些经典性的言论。《周易》中说“吉人辞寡,躁人辞金”。《论语》中说“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墨子》说“多言何益乎”?这些言论都是重实轻言的。桑弘羊说得还要尖刻:“以言举人,若以毛相马。”
再看一个有典型意义的故事:西汉初,谒者仆射(官名)张释之侍从文帝,来到虎圈(当时皇家大型天然园林——上林苑关养老虎的地方),文帝问上林尉(官名)苑中各种禽兽的数量,问了十来个问题,他都是东张西望,答不上来。这时,也在旁边的虎圈啬夫(官名)却能回答文帝提出的所有问题,而且反应敏捷,口齿伶俐。文帝对虎圈啬夫很欣赏,对张释之说:“管事情的人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吗?”于是当场指示释之任命那个啬夫为上林令(官职比上林尉高)。
过了好一会,张释之对文帝说:“陛下您看绛侯周勃是个什么样的人?”文帝回答说:“是位长者。严释之又问:那么东阳侯张相如呢?”文帝又答道:“也是长者。”释之说:“那绛侯、东阳侯都有长者之称,他俩的口才都不行,那里像这个啬夫利口捷给,喋喋不休的。如果今天陛下您因为这个啬夫口才好而破格提拔他,我怕天下都会仿效,人们会争着卖弄口才,有其言而无其实。请陛下慎重考虑。”
文帝闻此一说,马上赞同了,那个虎圈啬夫眼看要到手的官职一下又丢了。
从张释之的看法中,我们可以深深体会到中国人一个普遍的价值取向:重实轻虚,重行轻言。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思维特点:不是看一人一事,而要看这件事情可能造成的后果及其影响,看它的系统效应。按说,上林尉与虎圈啬夫两人优劣分明,文帝重业务能力破格提拔啬夫,理所当然。但是,张释之却有另一番说法(这在西方人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但你也不能说他没有道理。
反虚,也不是没有道理,对此实在有必要作具体分析。中国历史上的魏晋时期,曾盛行清谈,有些善于清谈的人,真有把死人说活的本事。后来北方少数民族打进来,西晋统治阶级束手无策。有个王衍字夷甫,就是个清谈能手,但领兵打仗,就数他误事。直到唐代,还有人写诗,以极沉重的心情说到他的误国:把得闲书坐水滨,读来前事亦酸辛,莫言麈尾清谈柄,坏却淳风是此人。罗隐:《王夷甫》。
当然,西晋亡国的原因复杂,也不能简单化,但光是说空话,大话,的确没有什么用,而且还十分有害。
虚与实的关系是厂个很重要的问题,值得重视,好好研究,好生加以解决。从基本关系来说,务实务虚是两条腿,缺一不可,从具体处理来看?务虚务实又好比弹钢琴,要看指法怎么配合。注重实际是极其重要的,空谈之风也应当克服,但也不能走极端,反对学习,反对总结经验,反对一切必要的理论探讨。世界上的事就怕走极端,所以我们理应防止走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