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刀红 插图◎高国飞
房县前县令因巧取豪夺、贪赃枉法被查办，马占先候补为房县县令。马占先是北方人，接到任命，他便带着管家、书僮前去赴任。这天，他们来到一座名叫金丝岭的大山，金丝岭是房县的属地，翻过金丝岭就能到达房县县城。金丝岭绵延漫长，山上经常能看见在树上飞奔跳跃的猴群。到达金丝岭时，他们的水囊已经喝尽，而附近又没有见到泉水，一时间，饥渴难忍。
这时候，书僮看见近处一棵枝叶婆娑的树上，结满了红色的果实，果实大小如葡萄，色泽紫晶透亮。书僮是北方人，不认识这种果子，就摘了一粒，放在嘴里品尝，味道甘甜，水分充足，便多贪吃了一些。
见果子味道不错，书僮便折了几枝长满果实的树枝，拿给马占先和管家。马占先和管家见书僮吃了没事，也啖了几粒。突然，老管家看见，在对面的大树上，有几只皮毛金黄的长毛猴子呆呆地望着他们。
见马占先和书僮还在继续吃红果子，老管家忙一把扯过他们手里的树枝，扔在地上。老管家反常的举动让马占先很吃惊，他训斥老管家道：“你干什么呀？”
老管家指指树上的猴子说：“你看，这里缺水，果实长得这么好，而猴子对这些果实敬而远之，根本不采食，我怀疑这是毒果。”说完，老管家把手伸进喉咙，刺激喉咙，把刚才吞食的果子，全部呕了出来。马占先和书僮见老管家抠喉咙，觉得老管家的行为很好笑，根本不理会。也许是进食了这些水分充足的果实，三人加快了行路的步伐，想一鼓作气赶到房县县衙。
没想到，刚走不到二里路，马占先和书僮两个人都翻滚在地，口吐白沫，昏迷过去。老管家这时也觉得昏昏沉沉，便明白自己真的中毒了。老管家看见前面有座茅草房，便迈着蹒跚的步子，向那座房子走去。
走到那座房子前，老管家叩响柴门。见从屋里走出一个猎户模样的人，老管家忙拿出官印，道出马占先的县令身份，并说明三人误食野果中毒，请猎户出手救命，说日后必定重谢。
猎户名叫韩国，一听老管家描述的果实模样，大吃一惊，说：“完了，县老爷恐怕性命不保。”韩国说，这种果实，外表艳丽，果肉丰满，吃起来爽口至极，但却有个极是恐怖的名字，叫“马丧果”，意思是马吃了也会毒发身亡。马丧果属于慢发性毒药，刚吃的时候，没有什么征兆，时间长了，才慢慢发作，发作起来，人会昏迷。吃得多了，就是华佗再世，也没治了。
管家拉着韩国的手说：“请你想个法子吧。”
韩国说：“我不是给你说了嘛，他这种病是神仙也治不了的病。”但在老管家的恳求下，韩国答应先想个法子，延续二人的生命。韩国会些医术，当即就开了一副中药，煎好后，灌在二人的口中，让两个人呕出残留在身体内的毒物。马占先吐了不少秽物，但依旧睡得死死沉沉。而书僮由于吃了太多马丧果，竟然一命呜呼。
见书僮死了，老管家急了，一头拜倒在韩国脚下，要韩国救救马占先。
韩国扶起老管家，沉思了片刻，说：“我的确不知道解药，但我知道有东西会医此毒。”
管家一听，有些纳闷，为什么不说知道有人能解毒，而说知道有东西会解毒。正诧异间，韩国说话了：“我说的这东西，就是本地的金丝猴。”韩国说，自己是猎人，以打猎为生，知晓这金丝岭山上的每种动物。而金丝岭正是因为山上有金丝猴而得名，金丝岭素来有个规矩，山上的任何猎物都可以打，而唯独金丝猴除外，它们一直被当地猎户奉为神灵。韩国说，有一天，他曾经看见一只不到一岁的小猴，脱离猴群，跑到马丧树下，嚼食马丧果。韩国见了，心想：“这只小金丝猴必死无疑。”果然，小金丝猴偷吃马丧果后，过了段时间，歪倒在地，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呜鸣。
管家听了，忙问：“后来怎样？”
韩国说，金丝猴群听见了，忙蜂拥过来。见小金丝猴中毒，吱吱叽叽地乱作一团。韩国见金丝猴看似混乱，实际上在为一只白头金丝猴让路。白头金丝猴走上前，把小金丝猴抱在怀里，摸摸嗅嗅，就像医生望、闻、问、切一般，然后，一只手抱着小猴，一只手攀附着树枝，向远处荡去……
管家问：“小猴活了吗？”
韩国点点头，说：“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发现了那只小猴，活泼如初。”后来，韩国才从老一辈的猎手口中得知，猴子中也有医生，就是“猴医”，一般猴医是母猴，世袭相传。韩国说他本不相信，但后来一件事，让他真的相信有“猴医”一说。那群猴子的猴王是一只健壮无比的公猴，韩国给他取名为“阿猛”。有一次，有一群金丝猴侵袭“阿猛”的领地，对方的猴王也是一只壮年的金丝猴。阿猛和它血战了半天时间，杀得天昏地暗，最后，“阿猛”将对方的猴王击败。但这次血战，“阿猛”也受了重伤，嘴角被对方扯开五寸长的口子，身上的毛皮也有多处深深的抓痕，鲜血淋漓。韩国说：“人遭受这些重伤，如果不医治及时，也活不到几天，何况是一只猴子呢。”果然，从那以后，“阿猛”就在金丝岭消失了。
但韩国万万没有想到，半个月后，他上山狩猎，又看见了“阿猛”，旁边站立的是那只白头母金丝猴，白头金丝猴正拿着一些东西，递给“阿猛”。韩国见“阿猛”还活着，不由得“咦”了一声。这一声，惊动了树上的“阿猛”和白头母猴，两只猴子受了惊吓，扔下手里的东西，飞也似的跑了。韩国走上前，拾起猴子扔下得东西，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猴子吃的是七叶一枝花、田三七、当归、白芷的果实和根茎，而这些药材，韩国当然知道，正是治创伤不可缺少的药材。
韩国说：“从那以后，我就相信了，世上真有猴医这么一说。”
管家听了韩国的话，一下子泄了气，说：“那些猴子贼精贼精的，漫山遍野地跑，怎么抓得住？就是抓住了那个猴医，常言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又怎么能指望它为人抓药治病呢？”
韩国说：“我有一个主意，可以一用，不过，你一定要善待猴子才行。”说完，韩国就说给老管家听，老管家听了，不由得拈须说妙。
这时，来了些衙役，他们本来是前来迎接新任县令的，听说县令有难，忙赶了过来，给老管家凑些帮手。
第二天，老管家和韩国带着几个衙役上山，四处搜寻那只白头母猴。这山上的金丝猴因为被人奉为神灵，根本不惧怕人，见了老管家他们，仍坐在树上打闹觅食。老管家找了半天，终于找到那只白头母猴，白头母猴身边还坐着一只一岁左右的小猴，头也是白色的，一看，就知道是白头母猴的孩子。
老管家一使眼色，就有衙役手掷弹弓，瞄向白头母猴。“吱”，一声惨叫，一只猴子跌落在树下，几个衙役眼急手快，一把擒住猴子。整个猴群被惊动了，乱作一团，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管家让人把抓住的白头小猴子放进铁笼，关了起来。有个衙役想不通，问管家：“那只白头母猴才是猴医，为什么要抓这只小猴呢？”
管家摇头不说，只是让人采了一些马丧果，扔进铁笼。小猴子受了惊吓，在铁笼里上蹿下跳，任是一旁有人威吓，它也不肯罢休。韩国让人拿来一块黑布包住猴笼，小猴子见不到阳光，便不再挣扎，只是“哦哦”地叫唤。过了一会儿，在森林的深处也传来“哦哦”声，和小猴子彼此相呼应。这时，众人才发现，密森深处有一只猴子的踪影。老管家拈须一笑，知道白头母猴已经上钩。
小猴毕竟太小，叫了段时间，便不再鸣叫，开始在铁笼里搜寻东西吃。它根本不知道马丧果的毒性，拾起来就吃。管家见小猴吃了马丧果，就扯开铁笼上蒙着的黑布，招呼一群人离开铁笼。
众人走后，小猴子便有了中毒的征兆，痛苦得声声呜咽。白头母猴开始还怕有人埋伏，后来，见小猴声音渐叫渐弱，也顾不得自身的安危，忙跑到铁笼边。白头母猴看看铁笼里的马丧果，便知晓小猴是中了马丧果之毒。白头母猴急忙从马丧树下的草地上扯起几株草药，从笼子的缝隙递给小猴。小猴接过草药，忙送入口中咀嚼，接着便是一通上吐下泻，精神好了许多，已无性命之忧。韩国一行人远远观察，已然看清白头母猴所采的药材，老管家不由得感叹道：“俗话说得好：‘中毒三步内，必定有解药’，的确不错，这些猴子可谓精明到极点。”
韩国说：“既然已搞到药方，不如放了小猴。”
老管家说小猴子身体有些虚弱，怕经不起山野外的折腾，就吩咐衙役把小猴带回去。
马占先服下韩国采的药草，便如同小猴那般上吐下泻，一时间，恶臭熏天。让大家放心的是，马占先虽然依旧昏迷，但经大夫诊治，脉搏已恢复正常，就把马占先和小猴带回房县县衙。
三天过后，马占先渐渐苏醒，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在听过老管家的讲述后，马占先不由得对韩国和小猴子感激万分。并吩咐下人，一定要买上好的山梨、蜜桃犒劳小猴子。
身体康复后，马占先让人叫来韩国，说要赏赐他。韩国听了，拱手说：“在下无所谓赏赐，只是想请县令大人放了小猴子。”
马占先笑着说：“你对我有恩，我不能不报，不如这样，你就在我县衙当总捕头吧。至于小猴子，甚是可爱，我有些舍不得，让它陪我玩耍一段时间，等日后我再把它放归山岭。”
韩国见马占先如此说，只好答应下来。马占先望着退下的韩国，和老管家相视一笑，一丝奇怪的笑容浮现在脸上，说：“如此好的机会，我怎么会错过呢？”
老管家附和道：“主人说得极是。”
过了段时间，韩国听说，马占先在四处收购五步蛇。原来，鄂西之地，尽是毒蛇藏身之所，金环蛇、银环蛇、竹叶青随处可见，但最为凶猛的则是五步蛇。五步蛇长约五尺，会主动攻击人，而且，咬人之后，被咬之人走不到五步，就会毒发身亡。由于五步蛇之毒无药可医，听了它的名字，就会让人望而却步。
韩国听说后，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就找到马占先。马占先见到韩国，说：“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事和你相商。”
韩国说：“有何事相商？”
马占先笑着说：“我知道，你们这里五步蛇众多，而且无药可医。听人说，山上的猴子不怕五步蛇，所以我想……”
韩国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韩国忙对马占先说：“县令大人不可，要知道，小猴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马占先说：“猴子嘛，怎么能和人相比。何况母猴知晓解药，也能救治小猴子所中之毒。等我们搞到五步蛇的解药，银子就会滚滚而来，还愁荣华富贵吗？”
韩国这下终于明白马占先的意图，他原本以为，自己救了马占先一命，马占先会怜悯房县民众，休养生息。但现在看来，自己错了，马占先连救他性命的小猴子都不肯放过，肯定又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贪官，而且，心比五步蛇更为歹毒。
韩国苦劝无用，马占先心意已决，让韩国第二天带他们上金丝岭，去寻找那只白头母猴。马占先怕韩国耍什么手段，还特意让老管家带人监视韩国，防止他把小猴放跑。
韩国没有办法，呆呆地坐在石凳上，望着那只活泼的小猴，内疚不已。过了一会儿，他打来一盆水，说要给小猴子洗澡。就隔着笼子，将水浇在小猴子的头上。
第二天，韩国带着马占先和老管家上了金丝岭。由于上次猴群受到袭击，所以远远地见人就躲藏，根本不现身。
马占先满山跑得不耐烦，对韩国说：“停下，我有办法。”说完，从身上取出一根银针，扎在小猴的身上。小猴受了针刺，痛得凄厉地尖叫。也许是听到小猴的叫声，不过一会儿，密林中便现出白头母猴的踪影。
马占先哈哈大笑说：“你看，这不就来了吗？”说完，解开布袋，将袋子中的五步蛇倒进猴笼。
但让马占先奇怪的是，那五步蛇进了笼子，却并不攻击猴子，而是又从笼子里钻了出来。马占先怕蛇跑了，就手持竹棍，想将蛇拦回去。
谁知五步蛇见马占先用棍子挡它，以为在攻击它，便竖起身子，飞也似的向马占先咬去。
马占先没有想到，五步蛇会倒戈，防不胜防，就被蛇咬中面部。一击之下，他全身颤抖，晃着身子，向后退去，退到第五步，猝然倒地。而老管家也遭受五步蛇袭击，中毒死亡。等五步蛇散尽，韩国用手一摸马占先的脉搏，对衙役们说：“县令死了。我早说了，这金丝猴是有灵性的，快快放了小猴子。”
见韩国这么说，又看见刚才怪异的一幕，众衙役忙点头称是，将铁笼打开，把小猴子放了出去。小猴子叫了几声，和白头母猴遥相呼应，钻入树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占先怎么也没有想到，韩国给小猴子洗澡用的水，是用艾草和雄黄熬制的，那是五步蛇最怕的东西。而且，韩国还给衙役和自己衣衫上也喷上这种水。
从这以后，人猴和谐相处，金丝岭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