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菊韵香 插图◎桀桀
(一)流氓也有尊严
我叫林小龙,首先声明,本哥们儿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一提到流氓,很多人会想到咸猪手、色狼。其实,流氓并不都好色,他们更喜欢光着膀子乱晃,拎着尺长的杀猪刀剔牙,而且一看到打架就像打了鸡血,比捡到金元宝还兴奋。我就是这号人。
我在卡巴莱夜总会上夜班,看场子。自从多了个跳钢管艳舞的黄豆芽后,总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来闹事。黄豆芽姓黄,至于叫什么名字,我没问过。看她腰细得像豆芽,又白又嫩,我就给她起了这个外号。不过腰细也不是什么好事,很容易招惹麻烦。就像今晚,麻烦又来了。当我巡场的时候,被围在人群中的黄豆芽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走开啊!我只跳舞,不陪酒!”
老板交代过,黄豆芽是棵摇钱树,你给我照看好她,不准出事。我应了。有我林小龙在,谁也别想占她的便宜。所以,黄豆芽的惊叫即是命令。命令一下,我便箭步冲去,护住了黄豆芽:“先生,黄小姐不陪酒。”
“少他妈废话,老子有钱,就让她陪!”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子抓起一只啤酒瓶,蛮横地说:“滚开!再不滚我可不客气了!”
奶奶的,玩横的是吧?我没躲没闪,笑着推开看热闹的人,从附近的酒桌上捡来七八只空酒瓶。中年男子不由得一怔:“你想干什么?”“你不是想砸我吗?不劳你大驾,我自己来。”话一出口,我便伸出左手握起只空酒瓶,冷不丁地摔向自己的脑门。“砰——”,酒瓶碎了。紧接着,我又握起第二只,第三只……
当第六只酒瓶碎在脑门上时,中年男子已逃出了卡巴莱。黄豆芽也吓坏了,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你傻呀?别砸了!我不值得你这样——”
我理理弄乱的头发,口气淡淡地说:“你想错了。我不是为你,我是在捍卫流氓的尊严。流氓也有尊严。”
这已是我第三次为黄豆芽解围了。等到交班,刚走出卡巴莱,黄豆芽就追上来:“谢谢你林哥,我请你吃夜宵。”
“不必了,我还要去打麻将呢。”我摇摇头,拒绝了。不料,黄豆芽拦住我,直呼其名:“林小龙,除了打架打麻将,你就不能做点正经事?”
正经事?我撇撇嘴,心想,你以为你谁啊,一个穿着三点式卖弄风骚的艳舞女郎,有啥资格教训我?黄豆芽看破了我的心思,大声说:“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跳艳舞吗?”“打住,我不想知道!”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两年,我接触过太多的艳舞女郎,坐台的,走台的,个个理由都那么感人:要么父母患了绝症,要么兄弟遭遇车祸,哭唧唧地说赚够了钱就金盆洗手,可最终把盆都砸了,却难见一个洗手的。
黄豆芽遭了抢白,急了:“你不想听也得听。我奶奶生了重病,需要钱。等给奶奶治好病,我就——”
“金盆洗手,对吧?拜托,想个新鲜理由好不好?”我嘲讽地打断了她。黄豆芽一听,好看的瓜子脸“腾”地红了:“我没撒谎。等奶奶的病好了,我再也不脱了。”
“你脱不脱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扔下话,我甩开步子拐向一条小巷。巷口的街灯下,卧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这时,黄豆芽又追上来,喋喋不休,直吵得我头大。我烦了,没好气地说:“请不要总跟着我。你应该清楚,我可是个啥缺德事都干的流氓。”黄豆芽下意识地双手护在胸前,壮着胆回道:“我才不怕呢。”
我冷冷一笑,指向那个乞丐:“看到他了吧?他是个瘸子,他的腿就是我打断的。原因很简单,他说他不怕我。”
乞丐听到动静,慢慢抬起头。一看到我登时脸色大变,连脚下的破碗都顾不上拿便一瘸一拐地逃了。黄豆芽一下子呆了。等她再回过神时,我已走出了巷子。蓦地,身后响起了黄豆芽的哭喊声:“林小龙,我喜欢你,你为啥要这样对我?”
喜欢我?我禁不住心头一颤。我是个流氓,哪配被人喜欢?
(二)流氓的真面目
说实话,我天生注定是个流氓。三岁那年,我被人拍了花子,拐到了外地。拐我的人就是那个被我吓跑的乞丐。从小他就调教我如何去偷,如何防止被人打死。两年前的一天,他喝醉了,无意中说出了我的身世。我恨他毁了我,拎起铁棍打断了他的腿。我不想蹲班房,从此再没偷过,只给人看场子。看场子需要有一副抗击打能力强的好身体。除了脑袋碎瓶子,我还有绝活。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的绝活便派上了用场。
找碴儿的还是那个大肚子的男子。这次,他带来了三五个打手。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伸手将黄豆芽拉进怀里,故作正儿八经地说:“她是我女友,请不要动手动脚。”
“呸,她还是我老婆呢。小子,你能动她,我干吗不能动?”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地掏出一沓钱塞进了黄豆芽的领口:“小妞,今晚跟老子走。老子有的是钱——”
“等等,你刚才说我能动的你就能动,那你的意思就是我能做的你都能做,对吧?”说着,我右手往舞台边沿一搭,左手从腰里飞快地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剁向右手食指!
在黄豆芽的惊叫声中,半截血淋淋的指头已落在了地上!中年男子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我笑笑,很有礼貌地递过匕首:“我做了,你也做吧。请。”
中年男子没敢接招。既然没胆,还不快滚?我张嘴正要骂,那个该死的乞丐却颠颠地跑来,附在中年男子的耳边挤眉弄眼地一通嘀咕。完了,我心底一凉,拽着黄豆芽抽身想跑。中年男子缓过神,恼羞成怒地大叫:“假的!他那根指头早断了!敢糊弄老子,给我往死里揍!”
几个打手“呼啦”围上来,直打得我鼻口流血。要不是黄豆芽拼命扑在我身上,他们绝不会停手。等男子骂骂咧咧地走后,我强支着站起,用力将泪流满面的黄豆芽推了个趔趄:“走开,老子这就去废了他——”
我并非说大话,我真想阉了那个中年男子。可脚步踉跄地一晃出卡巴莱,我便眼前一黑,趴在了路边。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一醒来,我就看到黄豆芽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给我擦脸上的血迹。
“林小龙,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打架还是骗人?”我扭开头,不冷不热地说,“你别忘了,我是个流氓。”
黄豆芽小嘴一噘,说:“就算你是,我也会喜欢你。可你不是,你一次次地帮了我——”
“别天真了黄豆芽,我帮你是老板的意思,老板需要你给他招徕客人。还有,你看到的全是假的。”我瞪着眼冷哼着一一道来,“先说脑袋碎瓶子吧,那只是唬人的把戏。掌握好寸劲,三岁小孩都能做到。至于割断手指,更是小儿科。知道我为啥总用左手打人吗?因为我的右手手指断了两根,安的是义指,里面灌了红墨水。想知道手指是咋断的吗?第一根,我‘吃坐天(偷包)’被抓,害得乞丐蹲了半月拘留,他说,你让我蹲一次我就砍你一根;第二根,我偷了一个难产孕妇的救命钱,延误了抢救时机……我觉得自己不是人,就自己剁了。黄豆芽,我若说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如此浑蛋的流氓,你还敢说喜欢他吗?”
黄豆芽直听得头皮发炸,好半天没合上嘴巴。
“你看清我的本来面目了吧?你一个靠出卖色相赚钱的艳舞女郎,和站街女没啥两样。既然你喜欢我,流氓配婊子,也算正当!”我紧盯着黄豆芽作势欲扑,样子肯定像极了野兽。不然,黄豆芽也不会弹跳而起,扬起巴掌重重地掴在我脸上,随后夺门跑走:“林小龙,你浑蛋。我不是站街女——”
看着黄豆芽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夜色中,我狠命地捶打着脑袋跌坐在地。刚才我对黄豆芽说的话全是真的,我做过太多的坏事,是个十足的流氓。但我也刻意隐瞒了两点。第一,乞丐揭穿我的鬼把戏,是我事先安排好的。我给了他一百块钱,让他故意整我,是为了让黄豆芽看清我的无赖面目。第二,我去过黄豆芽的老家清水镇,得知她没有说谎,她的奶奶病了,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她的奶奶说,她身世很苦,父母早年离婚,谁也不要她,她是和奶奶相依为命长大的。我之所以骂她下贱,是为了逼她离开我。
因为,她是个好女孩。像我这样的流氓,根本给不了她幸福……
(三)流氓做“善事”
第二天,黄豆芽没去卡巴莱,也没再来缠我。第三天,我进场时正巧遇到老板,得知黄豆芽走了。“那她去了哪儿?”我急问。老板说:“像她们这些不正经的女孩子,鬼才晓得去哪儿。”
“不,黄豆芽不是!”大声说完,我冲出了卡巴莱。整座城市,也就十几家夜总会、歌舞厅,可接连找了两天两夜,却没找到黄豆芽的影。也许,她回了百里外的清水镇去看奶奶了。念及此,我忙搭上了开往清水镇的客车。坐在车里,我暗暗苦笑,明明要赶走她,可她真走了,却又急于想见到她。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走进脏乱的窄巷,我向街坊打听黄豆芽回来没有。街坊们说,小黄没回来,她生病的奶奶被大伙送去了福利院,看样子,多说还有半年的活头。
半年?只要有钱,时间足够。返程的路上,我的脑海里突地蹿出个可怕的想法。我应该做次“善事”,帮黄豆芽一把。从小到大,除了挨打挨骂,遭人白眼外,也只有黄豆芽说过喜欢我。没有人会懂得,一个流氓在听到那一声“我喜欢你”时,心里是什么感受。
而我懂,我这个流氓懂。
一周后的一天晚上,我溜进了锦园小区。我说过,我要废了那个装大爷的中年男子,而摸清他的住址和行踪,对于一个流氓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很快,中年男子挺着大肚子走来。他前脚刚迈进楼道,头戴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我便跟了上去。
我不喜欢饶舌,直接用尖刀和中年男子打了个招呼。男子感觉到腰上一痛,当下便吓尿了裤子:“兄弟,别,别。你要啥,我给,都给。”
“我要钱。不多,二十万。”我在嘴里含了块小石子。这是最好的变声器。中年男子忙不迭地掏出钱包,摘下手表:“我、我身上只有这些,没那么多。”
“没关系,我陪你回家取。你敢耍花样,老子送你上路。”我押着中年男子上了楼。他倒也真听话,乖乖地开门,又乖乖地走向冰箱,蹲身拉开冰箱底部的夹层,成捆成扎的崭新钞票当即眩晕了我的眼球!
佩服,这才是藏钱的高手!
我虽然是流氓,但说话算数。我说,我只要二十万,多一分不要。中年男子居然感激不尽地回道:“兄弟,你真讲究。我给你装好——”
孰料,男子正哆哆嗦嗦地装钱,卧室的门突然开了。糟糕,家里有人!我心下一慌,忙抬头看去。仅仅看了一眼,我便愣住了!
那个走出来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黄豆芽!黄豆芽微微一怔,脱口而出:“你是林小龙——”
也就是这一愣神,中年男子开始了反扑。我敢说,他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笨的笨蛋,他竟然用装钱的塑料袋打我!我右手夺过塑料袋,左手往前一送,锋利的尖刀“嗖”地捅进了他的肚皮。随即,我一阵风似的冲出门,溜出锦园,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清水镇。次日一早,我找到黄豆芽的奶奶,扔下钱掉头就走。接下来,我要找个酒店,好好喝一顿,然后等着警察来抓我。抢劫、杀人,够我蹲一辈子大牢的了。如我等社会渣滓,在哪儿都是活。更何况听进去过的哥们儿说,里面也不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大米白面还可劲吃!
(四)从此不做流氓
但让我纳闷的是,一天,两天,转眼一个月过去,警察始终没动静。这天半夜,我晃回市里,悄悄溜进了卡巴莱。老板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封信,说是黄豆芽留给我的。
黄豆芽的信?我认识的字还没一箩筐,看不懂。老板拆开信,读起来:“林小龙,谢谢你救了我奶奶。其实,这是个骗局。我早就认识张天霖——”
张天霖就是那个三番两次找碴儿的中年男子。原来,他一直想包养黄豆芽,条件是拿钱给黄豆芽的奶奶做手术。可黄豆芽不同意,说宁可嫁给流氓也不给人当二奶。张天霖不死心,继续纠缠:你不过是个跳艳舞的,流氓都不会瞧上你。黄豆芽不信,就让张天霖去砸场子,验证我会不会帮她……后来,她跟了张天霖,是因为奶奶的病实在拖不起了。她不想看着奶奶死。
读完信,老板叹口气,说:“小龙,你应该感谢张天霖肥厚的肚皮。是那堆赘肉救了他,也救了你。黄豆芽给奶奶做完手术后,和张天霖达成了协议。只要张天霖不告你,她就跟张天霖走。黄豆芽跟我说,她和张天霖去了别处,求你不要去找她。她还说,你不是流氓,你是个好人,你要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
我会的。我知道这不是个骗局,黄豆芽她真的喜欢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她不可能跟张天霖走!
半个月后,我取出银行卡里的钱,在街角开了家洗车店,从此告别流氓的行列,做起了正经生意。店名是我取的,叫“黄秀洗车行”。
黄豆芽就叫黄秀。我相信,终有一天,黄秀会回来的。我等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