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元军出人意料地没有再次进攻,而是远远地在立下营寨,派出数支骑兵队伍四出寻找军粮。
趁着这个机会,陈不器和李然之一起将城中的兵卒壮丁造册派防,由于莫正天在第一天就突然殒命了,城中的禁军全部被李然之接管过来,而厢军的指挥大权,则被李然之交给了陈不器。
通过清点兵数,整个武当城**有禁军3600余人,厢军8300余人,能够上阵的青壮8700余人,其余更有老弱妇孺14000余人。兵力比之日常据守的要多上一倍有余。这也算是这次武当祭拜带来的最大的好运了。
而他们的敌手看上去要比城墙上那些衣着单薄的宋兵要强悍得多,成吉思汗及其继承者的功绩在于建立起了一支以弓箭、长枪为主要武器,以骑兵为主体的蒙古军队。
这是一支经过严格军事训练,有着良好纪律养成以及绝妙无双的军事体制的军队。他们穿梭穿梭懂得并充分运用突然袭击和灵活机动的作战原则,同时采取智取计赚的战术手段。战争实践证明,这的确是一支令人生畏的所向无敌的旋风部队。
要战胜这样的敌人,两万余人的军队显得是那样的单薄,但幸好武当坚厚的城墙挡住了元军前进的马蹄,一连几天,元军只是远远地在城外据守着,象第一天那样的攻城战役却是没有再次发生了。
傍晚回到县衙的时候,陈不器只觉得浑身酸痛,身上的肉好像都要一块块往下掉似的,这几天为了将从均州带来的厢军和武当本城的厢军整合,陈不器的头发都累白了几根。
从均州带来的厢军还好,至少被派驻到城墙上时还可以拿稳手中的武器,但那些武当的厢军就显得窝囊得多,这些厢军原本不过是些杂役、老弱,平时不过是做些修筑城门、调派粮草的事,一旦被派在城墙上,往下一看,见到黑压压地一片的,无不脚肚子抽筋,身子软软地就要跌落下去。
好在有以前风字营带来的一下老兵都头的帮忙,在将风字营操作风神弩的数十名弩手留下之后,其余的老兵悉数分派到其余厢军之中,有这些老兵的帮助,陈不器才终于在这短短的几天之中将厢军基本操控起来。
陈不器刚刚用完晚饭,就听见门子报张顺有事拜访,陈不器刚刚放下碗,就将张顺匆匆推门进来,这张顺现在已经是陈不器离不开的左膀右臂了,在治军方面给了陈不器许多中肯的建议。
见到陈不器,张顺先施一礼,禀报道:“大人,小人接李大人密令,调拨军粮三千斤过来,以备大人不时之需,还请大人查验。”
陈不器微微一惊,出门看着门外的数十袋粮食,沉吟半刻方道:“此刻军中粮草如何?”
张顺微一迟疑,方道:“此刻军中……存粮不过三日之需,李大人已经下令,将士从昨日起口粮已经减半。”
陈不器深吸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子,在房中走了几步,徐徐问道:“此刻军心如何?”
张顺抬起头,跨出门左右看了看,然后将门关上,上前一步,低声道:“我等风营将士还算平稳,不过那些武当原来的厢军已经稍有……稍有抱怨之言,大人放心,小人马上就会赶往营地,有小人在,保敢军中无事。”
陈不器看着张顺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嘴角长出的细细的水疱,不由长叹一声,走到书桌上将那碗绿豆汤端起,放到张顺面前道:“这是李大人派人送来的绿豆汤,我不喜欢那种味道,大人既然来了也就别浪费了,喝了它吧。”
此刻军中物资奇缺,加之人人积夜劳累,这绿豆汤平时原是平常之物,但在此刻却是去火的良药。
张顺忙接过绿豆汤,呆立片刻,一仰脖子,将汤一口喝尽,深施一礼道:“大人,小人现在便去营中,若有半句流言蜚语传出,张某愿提头来见大人。”说着,就待转身离去。
这时,陈不器叫住张顺,他将刚刚换下的衣冠重新穿上道:“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防民之口胜于防川,你此去营中,还不是用武力镇压罢了,此等方法犹若以土筑堤,一旦堤穿水溃,则武当必乱,还是我去的好。”
陈不器出门,见几个大汉正将车上的粮食背入后院,不由停下,沉吟了片刻,方将那些大汉叫住,让他们将这三千斤军粮带上,跟自己一起开往营中。
十月的夜晚,夜风已经是冰寒刺骨,而此刻除了据守在城头的将士有一件厚棉衣御寒,其余的无论是禁军还是厢军,都只有一件薄薄的夹衣。陈不器看着营寨前面冻得哆嗦成一团的哨兵,心中突然觉得一阵酸楚。
陈不器伸手插进衣袋,那里有几块还带着体温的银子,这些银子就是将眼前这些将士的军饷克扣下来而分得的。
陈不器暗自叹了一口气,将旁边就要挥拳上去的张顺拉住。陈不器轻叹一声,走前两步,这时,躲在栅栏后面的哨兵才发觉有人靠近,刚要站直身子上前呵斥,灯火映照之下,看清了陈不器的脸,那哨兵不由脸色一白,不由双脚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按照宋军军规,哨兵擅离职守的轻则军棍,重则枭首。陈不器将手从银子上挪开,这些银子不但有他陈不器的一份,连李然之、莫正天以及所有厢军的将领都有一份。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从陈不器心头升起,他上前将那哨兵扶起,然后将身上批着的外衣脱下,轻轻批在那哨兵的身上,然后转身离去。
几人刚走几步,就听身后“扑通”一声,那哨兵已经又再跪倒在地,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嘴里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陈不器来到营地的时候,只见军营前面已经聚集了几百余人,几个都头正在满头大汗地指手画脚着。
陈不器等人悄悄走了过去,只见营地前面,一个高大的汉子正手举火把在和当值的都头在理论着。
那都头手扶着刀把,嘴里大声喝道:“好你个黑牛,平日你偷下懒什么的,军爷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此刻国难当头,你还在这里聚众闹事,莫非你是元人派来的奸细不成?
那唤作黑牛的大汉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火把递给旁边的一个厢军,嘴里笑道:“这里的兄弟都知道,我黑牛的爹娘都是死在元军的刀下,我黑牛跟元军有不共戴天之仇,大人这顶帽子是盖不下来的。”
说着,黑牛走前两步,高大的身躯更显威武。那都头不由后腿半步,刀微微出鞘,嘴里有些惊恐地叫到:“站住,今天你要带领厢军哗变,明天就把你的狗头剁下来,挂在辕门示众。”
黑牛冷冷一笑,双手叉腰:“我黑牛要是怕死也不会带兄弟们来讨这个公道了。”说着,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我们兄弟在拼死拼活地守城,这些大人还在后面不停地要吸干我们的血,兄弟们,你们说说,我们还有活路吗?”
“没有,没有活路”后面,数百厢军发出震天的怒吼。黑牛再上前一步,嘴里继续大声喊道:“那兄弟们说,我们要不要把那群大爷们给揪出来。”
“要。”身后的声音大得象天空中轰然闪过的惊雷。
这时,前面那个值日的都头已经是面如酱紫,他又惊又怒,“蹭”的一声,把刀拔出,刀尖直指着黑牛的鼻子,嘴里大喝嘛声喝道:“李黑牛,我敬重你是条汉子,已经对你忍让再三了,这等犯上作乱的话你也讲得出来?今日你要是还不把众人带回去,说不得只有先把你给正法于此了。”说着,将刀举起,作势就要辟下。
黑牛身子站得笔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长笑一声,猛地一把将身上的衣服裤子一把扯下,****着身子直直地站在寒风当中,嘴里大声叫道:“好,好,好,我李黑牛大小一十五战,砍了二十一个元人狗贼的脑袋,这辈子也不算是虚度了,今天都头大人就尽管砍下俺的脑袋吧,也算是给元军的大爷,们报了个仇。”
火光照耀之下,只见那李黑牛的身上纵横交错,满是深浅不一,颜色各异的刀痕,夹杂着箭头留下的三角形的痕迹,整个身子就像是很有些年头的庙门。
那都头暗自吞下一口唾沫,抬头看看后面不断慢慢压上来的厢军,思量了一会,将刀慢慢插回刀鞘:“你李黑牛是条汉子,这均州城里自是人人知道,今日之事,本官自会上报陈大人,为你开脱,你还是将众位将士先带回营中。”
黑牛冷笑一声:“我李黑牛今天来这里,原本就没打算站着回去,陈大人,嘿嘿,自己的屁股都不干净,还有什么脸来服众,我看他也不过是会些奇技淫巧,上阵打仗的功夫么…………嘿嘿,恐怕比倚红院里的****都有所不如…………。”
黑牛声音未落,就听得一声怒吼,一道黑影闪过,一拳狠狠地锤在黑牛的胸口,将偌大的身躯硬生生地打落在地。
后面的厢军见黑牛被人打倒在地,狠狠喊了一声,就待上面闹事,可一看到打倒黑牛的人的模样,不由又把脑袋缩了回去,退后的速度比走上前来的速度不知道要快上多少。
那见黑牛打倒人正是张顺,他一把将旁边一个闹事厢军手中的火把一把夺过,让在场的厢军都能看到自己的脸,嘴里大声喊道:“都到这里来做什么?抢花姑娘啊?统统给我回去,还是什么男子汉呢?我呸!元人在外面杀我们的同胞,奸我们的姐妹,你们倒好,为了半个馒头就要向自己人捅刀子,你们还有脸没有,身上还有血没有?都给我回营中呆着去,谁在踏出营中半步,通通军法从事!”
张顺在升指挥副使之前,已经在均州的厢军营中薄有微名,升了指挥副使之后,更是经常到营中与各位旧友叨叨家常,浑没有半点将领的派头,厢军的弟兄也乐得跟他亲近,加之在试制风神弩之时,张顺吃住都在营中,搬石头、换弓弦,事事亲为,更是使他的威望在厢军营中达到了顶点,毫不夸张地说,就算是李然之的一纸公文,恐怕都当不了张顺的半句话。
众人见张顺出现,不由面面相觑,纷纷将手中的火把熄了,就待回营。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慢着,诸位弟兄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