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郡虽是小郡,但地势险要、物丰地腴,倒是驻扎了大小4卫兵马,算上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老弱残病,实打实地倒有2800多人,当然,在兵部的造册上,武当山郡是足足驻扎了6400的精兵,多出来的空饷一部分变成了防御使大人小妾腕上的翠玉手镯、一部分变成了知州大人墙上的东坡居士手卷,而更多的则换成了兵部侍郎大人向贾似道贾丞相祝贺生辰的白玉座佛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现在虽说已是九月中旬,火辣辣的太阳却依旧高挂在天空,死命地将下界植物体内的水分驱赶出来,任其露出一付病蔫蔫的模样,真不知道那些作出《诗经》的古人怎么会在这么毒辣的太阳底下发出“无衣无褐、何以卒岁”的感叹的。
正是正午时分,原野一派静寂,除了一大片已经呈现出金黄色的麦子在和风的吹拂下发出“呼、呼”的声音,就连驿道两旁的槐树上,知了都已歇息了下来,在浓浓的树阴下面打起了瞌睡。
在田头树阴下歇息的老农们也受不了太阳这般直呼呼的照射,三三两两地互相招呼着,提起锄头、水罐戴上斗笠、披上外褂吆喝着向家里走去,更有几家家境殷实的,更是互相掇弄着结伴去城里的小酒馆,大伙打上几两水酒,一来避避热头,二来也难得地奢侈一回,好好糊弄一番肚里的馋虫。
“我说,张老头,听说你家的儿媳妇怀上了是吧”一个眉眼间有道伤疤的汉子对着一个已经花白了头发的老头道。
“是啊,是啊,前些天城里的李大夫来看过了,把的是十足十的喜脉”被唤做张老头的满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我琢磨着什么时候请马半仙来给算算,看到底是个有把的还是没把的呢”接着,张老头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马半仙有道灵符,烧着吃了保管没把的变有把的,哎,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呸、呸、呸、快别瞎说,马半仙是全真大老爷的高足,我隔壁家的小六子就是吃了他的灵符才怀上了,背后说瞎话,小心报应啊”旁边一个枯瘦的老头赶紧接话。
张老头一听此言,慌地赶紧双手合十,向四方天空作揖不止“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小的手贱嘴臭,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担待则个。”只是不知道西方佛教的菩萨老爷是否管得了中土道教的得道神仙。
眼见地张老头的滑稽模样,众人只觉得好笑,但神鬼之事,虽虚无缥缈、凡夫俗子却宁可信其有也不愿信其无,毕竟,逢年过节地在桌上摆上几块冷猪肉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就算没有猪肉,和水糊点面筋、插两支线香也可以应个景儿,讨个神仙菩萨的欢心。但不敬鬼神,对菩萨有了个亵慢什么的,就不好说话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惹得菩萨不高兴,他手指轻轻一弹,哪个凡夫俗子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大伙儿紧走了两步。 一个看起来四十上下的汉子感叹了一声:“看来我大宋还真有一番劫难啊,听说现在那些蒙古鞑子现在已经过了江了,离我们这里也不过一两百里。”
那个脸上有疤的汉子接道:“还有,前些时候天狗食日那阵子,听说隔壁村子死了好几个年轻汉子,都没病没灾的,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口。我看,这太平日子也快到头了。”
那枯瘦的老头诧异地说:“不是说吃了什么有毒的鱼的吗?那个叫什么什么河的。”
“不是什么什么河,是河豚,我知道,那都是河神养的,哪里能吃来着,哎,也真是的。”旁边有人接口。
“对,对,对,就叫河豚,老大的身子的那种,城里的仵作亲口说的。”枯瘦老头赶紧道。
“ 就你在场了,那伙儿我也在,亲眼看到那仵作把银针插到死者的体内的,你猜怎么着”汉子压低了声音,引得大伙不由地把脑袋靠过去,“那银针根本就没有变黑。”
“丝”的一声,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吸了口凉气,中毒嘛,从来都是用银针试出来的,这次银针没有变黑,不就说明没有中毒喽,至于是不是所有的毒都会引起银针变色,这就不是他们贫瘠的脑袋所能给出答案的了。
眼瞅着快到城门了,眼尖的几个看出了不对来,平常这个时节,大门边上鬼都没有一个,看门的守卫早都躲门洞里避太阳去了,但是现在,大门的两边一溜儿地排上了两大队的土兵,多热的天气,还全身批挂的,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大概平时敲诈外省客商的银子时都没有握地这么紧过。城门前面摆上了一个香案,几个身穿或绿或青的衣服的人正在苦苦等候着什么,特别是那个身穿绿色衣服的大胖子,帽子展角歪了,绿袍公服湿了,脚上的皂靴更是脱下来摆在了一边,耷拉着脑袋,象极了村子边上那只老得毛都差掉干净了的大黄狗,不过,这下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大官来着,平民百姓的,哪敢穿青服绿的,更别说摆这么大的排场了。
从城门前大概三四百步开始细细地铺上了一地的黄沙,往来的客商旅人全都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军汉给赶到了南门,也有一些胆大的,并不离去,只是远远地看着,对这罕见的事儿充满了好奇,
张老汉一行不敢造次,躲在了树阴下,远远地看着。
疤脸汉子一边将随身带着的水罐倒出水来,大伙分着喝,一边静静地看这这出好戏,几杯冷水下肚,也就不觉得太阳晒得毒了。
但是现在感觉到太阳大大地毒辣的却远远地多了去,特别是那个胖胖的武当山郡知县大人,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恐怕早已经跳起脚来骂娘了――-从昨晚五更时分接到六百里加急快报到现在,他就没有停歇过,从预备香烛、桌案,到整理土兵列队、官员就位,他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无妄之灾,更别说一个堂堂的七品知县,要他眼巴巴地从早晨鸡鸣时分一直干耗到现在午时都过来好大一阵,他早饭还没吃呢,肚子早就翻江倒海了。
刘知县艰难地挥了挥手,示意衙役把扇子挥猛一点,他可不敢将身上那件足以让他今天晚上长出一身痱子的官袍给脱下,虽说脱下来容易,可要再穿上去可就难了。
旁边,县丞、主簿和县尉大人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不停地往嘴里灌水,汗水一个劲地从额头冒出,滴在地上不一会就化作一道轻烟。
“喝吧,你们就使命地喝吧,等会让尿把你们给憋死去。”刘知县咂巴咂巴干裂的嘴唇,一边将衙役递过来的水杯挡开了去。
“刘大人,我看天使一时半会也到不了这里,不如先进城里避一避暑气可好,苏大人年事已高,如此劳顿,恐怕…………” 主簿朱子瞻在一旁悄声问道。
“朱大人,这我也知道,弊人和苏大人、朱大人一样也是从鸡鸣时分等起的,要说起年事来,恐怕我还要痴长了几岁罢。”刘知县正色道。
“这…………,下官也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朱子瞻忙拱拱手,往旁边退去。
看着朱子瞻远远地退到一边, 刘知县挥手屏退了衙役对一个县曹叫道:““望之,我吩咐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大人,已经办好了,知州李大人、通判何大人、防御使莫大人、还有学正孟大人每人都预备了一份厚礼,包管万无一失。”
“那就好,记住,李大人喜欢字画,金银玉器的就不要拿出来了,莫大人可以将红翠楼的那几个红牌姑娘多陪他几天,至于何大人,你要多留点神,衣袋里多带几张银票,万一他不接,就多加上一倍去。那孟大人么,把我案上的那几本古书给他,就说借他看的,随便什么时候还都没问题。”刘知县掂着颌下稀稀拉拉的几根胡须,轻声吩咐着。
“刘大人放心,这事包管做得滴水不漏。”
刘知县满意地点点头,眼瞅着干瘦得象根豆干似的县曹,悠悠问道:“望之啊,你跟我多长时间了?”
“回大人,从临安算起,一共是七年了。”
“那,我对你怎样?”
“大人对我恩同再造,如果不是大人,小人早就饿死在临安了。”
“好,好,好……。刘安我困在这个鸡窝大的地方已经整整五年了,空有凌云之志,奈何时运多桀,今天恰是老天赐我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把这次祈福做的圆圆满满,上下打点得滴水不漏,我刘安也总该可以挪挪位置了吧。”
“大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正是大富大贵之相,今后出将入相也未可之,小人能得大人提携,真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县曹马屁拍得山响。
“唔,出将入相的,这辈子我看是盼不来了,不过,知州么,那倒是有盼头的,到时候,你也该试着独当一面了,这武当山郡小是小了点,不过也该够你呆上几年的了。”
朱县丞脑袋里轰的一下,只觉得漫天里满是天女在散花,尽管心里是一千一万个愿意,嘴里却嚅嗫着推辞着:“小人才疏学浅,难当大任,只盼能跟随大人,日夜伺候大人身旁,早晚受教,此生足矣,大人,…………。”
“好了,你的心意我明白,放心办事去吧,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刘知县挥挥手,止住他的话。
“是,大人” 县曹转身离去,只觉得身上骨头轻了几两,走起来轻飘飘的,就象走在棉絮上一样,他暗自忖道:“原来老子也可以成为一县之主的啊,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父母官,父母官,哈哈,这下总算可以光宗耀祖了。”
看着朱县丞一步三摇地离去,刘知县低头叹了口气:“矮树终究是做不了栋梁啊。”转过头,吩咐衙役把县丞苏康寿唤来。
见到县丞苏康寿头上白发冒出的丝丝热气,刘知县拱拱手道:“苏大人,不是老夫故意为难,只是这官家的事情轻易怠慢不得,万一天使到来而我们接待不周,未免有损天子威严,反正我们也已经候了将近五六个时辰,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若是苏大人贵体不适,不妨先在我这坐下,遮遮太阳也好。”说话间,将官袍前摆往后一拉,作势就要起来让座。
这边厢,唬得苏康寿一把拽住刘安的衣袖,连连赔罪:“刘大人,真是折煞下官了,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大人谦谦长者,下官汗颜,下官汗颜。”
刘安微微一笑,拉过苏康寿的袖子,将他扯到旁边一把椅子上,道:“久闻苏大人消息灵通,均州府上有不少亲朋好友,府内之事大都难逃大人法眼,不知是也不是?”
苏康寿心里嗝嘣了一下:“这老狐狸,还真不妄“狗鼻”的雅号啊,我经营多年,好不容易走通了知州大人这条线,竟然这么快就被他知道了“思忖间,偷眼望去,刘安却是满脸坦然,仿佛在问一件及平常的家事。
“这,消息灵通倒是说不上,不过下官在均州城里的确还有几个故交,也有些书信来往,只不知大人何出此问。“苏康寿谨慎地措词着。
“哦,也没什么,只是听说知州李大人身边现在出现了一个大红人,大人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只不知道此人是何来历,如此风采很令刘某折服,思量着什么时候能共谋一醉。”
苏康寿暗自松了一口气,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情还是假意,赶紧说:“刘大人口中所说的大红人,莫非就是陈不器陈大人不成?说来也巧,下官有一同年,正好在府中当差,更巧的是,他对这位陈大人也很感兴趣,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打探,据说,这位陈大人虽非科举出身,但于军政之务很是有些新意,前一阵子,咱厢军操演的旗语之术,听说就是出自这陈大人之手呢。”
“哦,这倒有趣的紧,不过想那尹伊当初也不过是个陪嫁的奴隶,有道是英雄莫问出处,来、来、来,快把你知道的说与我听听。”
苏康寿不再隐瞒,正待把自己所知的倾囊相告,突听得前面哨子回报:“大人,来了,来了,天使来了。”
众人慌忙站了起来,排好队列,整好行装,眼看着官道上一行人马渐行渐近,不一会,队伍渐渐清晰,正是安排在前面的先导领着一队衣甲鲜明的队伍正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