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国公世子王琥九岁那年一场大病久治无医,一直卧病在床后,成国公府里的那滩浑水便有些深。
国公夫人徐氏只生了这么个儿子,还是半个身子都已入了土,数着日子过活的人,年近三十也没生下一儿半女,袭爵基本无望。
王三郎王琰虽是庶出却大有来头。
他的生母冯氏是成国公王擎励在镇守北疆时纳的贵妾,相对于娘家无势只有个皇后堂姐撑腰的徐氏来说,冯氏的父兄是王擎励手下的得力干将,手握实权。
尽管王琅被养在了徐氏名下,沐清漪料定他的世子之位只怕不会那么平坦。
皇后再尊贵,也管不到臣子的家事上,冯氏和王琰则是对爵位势在必得。
沐清漪走在喧闹的街道上,根据上辈子的见闻,埋头理清眼前的形势。
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想,可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怀疑王琅不择手段要娶到自己,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
难道仅仅是为了报复前世她尖锐刻薄的奚落,以正妻之位为代价,放弃与其他世家联姻的机会?王琅是活了两辈子的人,绝不会那么意气用事。就像她自己并没有一心一意想着如何找朱宥笙报仇雪恨,而是想方设法去保护那些重要的人,抚平上辈子的遗憾。
那就是为了借助沐府的地位,为夺爵增添助力?沐侍郎是将她放在心眼里疼爱的,自然希望她好,进而全力以赴支持王琅,这样似乎更说得通。
相对于手握兵权而不得论政的武官来说,文官在朝堂上的作用不可忽视。
今上以武发家,荣登宝鼎后,对武官的打压却从未停止过。
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后,沐清漪暗自松了口气,至少她还有可利用的余地,那么就有可谈条件的筹码。
正当她抬起头欲看下路时,身后伸出一只手,将她拦腰揽住,打了个转,放进了身后隔了几步远的的一辆马车里。
沐清漪忽然被倒了个个儿,正觉胃里颠地难受,眼前也有些眩晕,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压了下来。
她连忙后退一步,抬起头,警觉看着靠近的人,一声黑灰裋褐,面上平静无波,看向她的目光,隐忍中带着点点火光,似乎稍加触碰,就能绽出漫天的烟火。
沐清漪屈腿坐直身子,板着脸道:“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我让鸣琴转告地还不够仔细!”
杜隐根本不说话,兜头丢下一截长长的似有几条腰带缝补到一起的宽带子,手法极快地在她身上来回几个缠绕,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死结。
“杜隐,快给我松绑!”沐清漪简直气得蹊七窍冒烟,怪只怪在看清楚是他的一瞬间,她陡然放松了警惕,才会让他有机可乘。
杜隐比她高半个头,半蹲着一条腿,低头看她被绑成了一个大粽子,还不断扭动身的子,脸上的表情又气又急,嘴里大喊大叫,生动而可爱。
他忽然伸直腿,歪靠在车壁上,低声地笑了。
声音缓缓溢出,宛如深水下的泉涌,然而沐清漪还是听在了耳里。
“你在取笑我?”她放弃挣扎,冷冷问道。
“你总爱扮出一副漠然的模样,却原来这般鲜活。”杜隐咧嘴而笑,伸出手,弯腰过去想要理一理她额前弄乱的发丝,沐清漪却惊恐地瞪大双眼,头猛地往后一仰,撞到了车壁上,发出“轰隆”一声闷响。
她顿时疼地龇牙咧嘴,眼冒泪花。
杜隐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吓到了,“姑娘,你怎么样?”他忙伸手去扶。
沐清漪眼里怒火翻腾,顺势低下头,狠狠咬在他扶住她胳膊的右手腕上。
甜腥的鲜血在唇齿间蔓延,杜隐却吭都不吭一声,眸光暗沉,任她啃咬。
沐清漪终究有些不忍,松了口,撇着头,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你快放了我!”她低头在胸前擦了擦嘴,侧着身子,不与杜隐视线相对。
“加快马速!”杜隐却冷声对外面吩咐道。
“你是想要我死对不对?”沐清漪闻言回转过头,盯着他的双眼,眼泪如决堤的江河,忽然滂沱而下。
杜隐不由苦笑,也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对她说,“姑娘,你为何有千般模样,究竟哪个才是最真实的你?”每一个都让我不知所措。
沐清漪却只是看着他默默流泪,身子一抽一抽的,看着好不可怜。
“然我不能放手,这一放手,便再无挽救余地。”他忽然下定决心,从手里袖中掏出一方绣帕递过去。
沐清漪以为他要给自己拭泪,急忙撇过脸。
杜隐却一手微微捏住沐清漪的下颌,趁她不妨,两指一曲,将帕子塞进了她嘴里。
“这样,你也不要妄想咬舌自尽了,等我们有了夫妻之实,夫人虽心里恼怒,略施惩戒,却再也拆不散我们。”
沐清漪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睁大的双眼,惊怒交加。
“以前,但要外出都是我陪着你,今日你却带着杜詹,是决定以后都不见我了么?”杜隐抬手,带着厚茧的指腹擦着她脸上柔嫩的肌肤,心尖一颤,一半硬如铁石,一半已经化作一滩血肉绞碎的乱泥。
“疯子!”沐清漪心里暗骂一声,只觉得怒火攻心。
如果能走,她当初早便走了,现在这种情况,难道要重复上辈子那种四处逃窜,连在睡梦中都要担心被人找到带回去问罪的生活么?
何况两年后,鞑子入侵,歧陇山沦陷。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就沉痛地呼不出气来。
她可以嫁给王琅,与他结为同盟,哪怕每日同床异梦又怎样?只要他能帮她守好歧陇山,最好将鞑子感触本朝疆域越远越好,永生都不能再犯中庭。
她个人的力量太微薄,杜隐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他们都无力扭转乾坤。
或许王琅可以。
所以她必须一赌!
想到这里,沐清漪深吸了一口气,是她对不起杜隐,她不该对他加以引诱,但她不能因为这个错误,再去酿成另一个打错。
如果你要恨,便恨好了。
沐清漪在心里如此想着,身子一歪,瞅准方向,借助马车前进的冲力将自己往前面滚去。
车门就在不远处,她将自己缩成一个圆球,用力从杜隐伸出的胳膊上碾过,顺利穿过车帘子,奋不顾身地滚下马车。
“啪!”的一声,她以为自己掉在了地上,预料中骨骼脆响的剧烈疼痛却迟迟没有传来。
沐清漪不由睁开眼睛,发现有个人肉垫子垫在了自己身下。
“哎哟!疼死爷了!”人肉垫子一声惊呼,唬了沐清漪一跳。
“不是杜詹,真的砸中了人?”她心里微微一顿。
人肉垫子嘴里虽然喊着痛,动作却不停,抽出手,将沐清漪扶起,顺手扯掉她嘴里的帕子,狠狠扔到地上。
“多谢壮士相救。”沐清漪忙着道谢,忘了憋嗓子。
熊丁便盯着她瞧了瞧,搓着手,裂开了嘴,“嫂夫人好!”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沐清漪愣了一愣,那人被摔了个灰头土脸,两片又肥又厚的嘴唇上还沾着很多灰尘。
“姑娘!”杜隐从车厢里跃出,赶了上来,声音焦急,带着浓浓的担心。
“烦劳壮士替我松绑。”沐清漪不记得是否与这人打过照面,但几乎能猜到他的身份。
“哎!”熊丁爽朗一答,两手先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揪住带子,用力一扯,将其扯断。
杜詹不知从哪个角落,无声无息地出现,站到了沐清漪身边,并暗地里朝杜隐使了个眼色。
沐清漪冷笑,冷眼斜睨,“我竟不知你的反应这般迟钝,回去领八十皮鞭,亲自回母亲处请罪吧!”这话是对杜詹说的。
杜隐嘴唇动了动,却知开口求情,太过苍白。
“至于你,永久从杜氏暗卫中除名。”沐清漪动了动胳膊和腿,看都未看杜隐一眼,自穿过围拢而来指指点点的人流,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