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太医很忙。
自从救醒皇后娘娘后,庞太医几乎成了凤蕊宫的专属大夫,皇后的汤药调理都由他接管。
皇后醒来的第三天,定国公夫人入宫探望。
“娘娘,您感觉如何?”定国公夫人徐氏并未着繁重的一品贵妇正装,而是一身暗红长衫,带着未出嫁的幺女王玉瑶。
王玉瑶性格乖巧,给皇后请过安后,跟在母亲身后,站在榻前。
皇后倚在床榻,脸色仍旧有些苍白。
“好多了。本宫仿似从阴司里走了遭一般。”这话皇后对着皇帝那双坚毅而苍老的面容时没有说,对着徐氏却轻易地表露了出来。
皇后幼失怙恃,由徐氏生母一手带大,徐母只生了个女儿,自此一无所出,徐父也未曾纳妾,在族里过继了个儿子,养到十岁忽然殁了。
徐父徐母深受打击,再无过继之意。
前些年徐父徐母连番去世,皇后与徐氏自此愈发亲密,二人情同姐妹,有些事也只能对她说。
“娘娘历经此劫,以后定会福寿无疆。”徐氏虽然说着恭维的话,神情却很认真。
皇后握着她的手,舒心地笑了,“但愿如姐姐所言,我只愿皇上身体康健,小十二娶个乖巧懂事儿的媳妇儿。”
说完,目光柔和,眼角带笑地看了眼徐氏身后笑得温婉的王玉瑶一眼。
徐氏脸上虽笑容如故,神情却有些恍惚,“殿下为人莫不为人称赞,哪家的姑娘嫁给他,那可是天大的福气!”
皇后是何等地观察入微,她稍微坐正了身子,“姐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徐氏揉了揉手里的帕子,低下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儿二郎提起,三堂弟家的八丫头得了极重的天花,京中的大夫都治不了,臣妇想着,可否向娘娘借庞太医一用?”
“这消息真是二郎告知于你的?他是如何得知?”皇后忽然提起了兴趣。
成国公的那个庶长子,徐皇后还是有些印象的,很小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又黑又亮,盯着人的模样,充满戒备和力量。
还是她向徐氏提议,将这孩子养在名下。
从王二这些年的。
徐氏叹了口气,“三堂弟家的三小子想学骑马,听说二郎回京没少缠着他,一来二去便知道了些消息。”
“病得这么凶?京中的大夫都没有法子?”皇后一面心里嘀咕,一面招手,让荷姑姑去传达懿旨,让庞太医往徐三老爷府上走一趟。
庞太医领了旨,先熬好皇后的汤药,嘱咐医女该如何喝,这才走出皇宫,坐了马车往徐二老爷府上赶。
徐二老爷的爹与皇后及徐氏生父乃堂兄弟,又是庶出,与皇后及徐氏的关系自然不甚亲密,但毕竟算是二人的娘家,现今担着户部六品主事的差。
听到小厮来报庞太医提着药箱亲自来了一趟,他面上既惊且惧!
徐二太太早乱了方寸,“老爷,这可如何是好,若让人知晓,让小九小十以后可如何找婆家!”
“她做出这样的丑事,还不是你教养之过!”徐二老爷原就在气头上,听到夫人这样说,立时怒火滔天,忍不住大声咆哮!
徐二太太缩了缩脖子,腰弯地更厉害了。
“无知妇人!”徐二老爷抬脚往她膝盖弯处踹了一脚,踹地徐二夫人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还不快补救!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在我带庞太医来时,务必使那丫头断了气!”说完,狠狠剁了剁脚,深吸口气,往外院走去。
庞太医在偏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徐二老爷才神色匆匆地过来。
徐二老爷忙不迭给庞太医行礼,继而舔着笑,推起一脸的褶皱道,“庞太医照料皇后娘娘,事务繁忙,如何有空到敝府上?”
“娘娘听闻贵府千金身染天花,特下懿旨,命我前来诊治。”庞太医放下杯盏,起身欲走。
“不知娘娘贵如何?臣身份卑贱,不能入宫探望,还请太医告知一二。”徐老爷微微上前一步,弯腰作揖,态度谦卑。
庞太医少不得扯回前倾的身子,“娘娘身体已无大碍,天花乃极凶恶之症,需及早诊治,许有一线生机。”
“有劳庞太医了,请这边请。”徐二老爷心里想着也不能表现地太过,反倒引人怀疑,只好在前面带路。
一路尽挑偏僻的小路走,嘴里念叨着,“这天花委实凶险,少不得要找个
僻静的地方。”
庞太医在后面轻轻地“嗯”了一声。
心里想着,到底是皇亲国戚,一个户部六品主事的院落,可不比寻常五六品官员的府邸小!
如此又是一刻钟的耽搁,待徐二爷带着庞太医走近一个小院时,里面已经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徐二老爷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这婆娘总算做了件对事。
他忙向庞太医道了声抱歉,忙不迭跑向小院,却在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和一个人碰了个正着。
小丫头见是老爷,慌地跌坐在地,扯着尖细的嗓子叫道,“回老爷,奴婢方才给你姑娘端水的时候,发现姑娘已经断了气,奴婢服侍不周,请老爷惩罚。”
还不待徐二老爷说什么,这小丫头已经“姑姑咚咚”磕了七八个响头,额头上黏腻腻的一片血渍,看得人触目惊心。
“你先起来,暂且退下!”徐二老爷被她堵住了路,庞太医已经赶了上来,少不得装模作样说道。
庞太医提着药箱直皱眉,人还没看,说没就没了,这病委实太凶险了些,前些日子竟没听到丁点儿风声?
小丫鬟哆嗦着身子欲起,双腿一颤,又歪在了地上。
徐二老爷少不得命贴身的小厮去就近找个婆子过来,将这丫头托了下去。
如此又耽搁了些功夫。
院子里的哭声断断续续,徐二老爷和庞太医总算顺利进入,还没接近回廊,又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叫,“夫人晕倒了!”
徐二老爷心里暗自叫好,自家婆娘还是有两下子的。
他忙扯了庞太医的袖子,往廊檐下去。
因徐八姑娘患了天花,住的屋子不能久待,两个丫头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徐二太太移到游廊里。
一个大丫头歪坐在地将徐二太太搂在怀里,另一个丫头正围着她,哭哭啼啼个不停。
“且让开,让夫人透气!”庞太医一声厉喝,两个丫头都害怕地抖了抖,围着徐二太太哭的丫头闻言,瑟缩地退到一边。
徐二老爷脸上一片焦急之色,“还请太医去看看!”
庞太医从药箱里掏出丝帕附在徐二夫人腕上,食指搭于其上“脉象时急时快,略显紊乱。”
因是惊惧过度,暂且将夫人抬于榻上歇着,“我开一副安神的汤药,待夫人醒了后,喂给她喝了。”
人死如灯灭,徐二老爷也顾不上那么多繁文缛节,命丫头将徐二太太移往续徐八小姐的书房,将其置于屏风后的小榻上,又吩咐丫头研了磨。
庞太医皱了皱眉,犹豫了会儿,还是提步走了进去,写了药方,递给徐二老爷的时候说道,“天花会传染,八小姐身前用过的一应物什应该当焚毁,这个院落,半年内最好不要住人!”
徐二老爷脸上一派惊惧之色,忙不迭命小厮抬了软轿来,将徐二太太转移,两个丫头忙不迭地跟在轿子后头走了。
待二人走入徐八小姐生前下榻的闺房,她的尸身早已冷却,庞太医草草看了眼,心里藏着些疑惑,回去向皇后复命。
“臣赶去的时候,徐八小姐已经断了气。”
皇后和成国公夫人徐氏面上都是一片惊讶之色,“怎么走得这么快!”
庞太医低着头,知道二人并不是想要一个解释,真要解释,这事也该问八小姐的爹娘才是。
“罢了,赏套寿衣下去吧,着徐主事将丧事好生办了了,既没出嫁,就捡个清净的地方葬了吧。”
未出阁的姑娘,是没有资格葬入祖坟的。
皇后命荷姑姑赏了些东西下去,对着徐氏一阵唏嘘,“谁知道这孩子如此福薄,说没就没了。”
徐氏心里更不是滋味,徐八小姐的作用,大家心知肚明。
徐家的九姑娘是庶出,虚岁十一,王琅已经二十又一,等不及她及笄了。
带着王玉瑶回到国公府里,王琅竟然也在,徐氏有些微的诧异。
“八丫头下午晚些的时候没了。”徐氏亲自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神情颇有些萎靡。
“儿知晓。”王琅微垂眼睑,淡淡回道。
徐氏目光一敛,端坐着再无言语。
随侍在旁的王玉瑶连忙朝庶兄使了个眼色,奈何他低着头,看不见。
“二哥节哀顺变。”王玉瑶只得出口打圆场。
王琅终于抬起头,看着王玉瑶微微一笑,直视着徐氏的双眼道,“儿曾于皇后娘娘举办的牡丹宴上,触了沐家大娘的身,致其闺誉受损,徐八小姐既已去世,想必我俩的婚约也已失效,还请母亲遣个官媒,去沐府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