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茅荆坝全是原始森林,黑熊谷更是树大林深,遮天弊日,武烈河东源头飞泉流瀑,水远潭深,谷内不但有熊,而且虎豹豺狼獐狍野鹿满山跑,野鸡野鸭草丛飞,可谓林中有走兽,天上有飞禽,水里有鱼虾。
黑熊谷是个好地方,可是因为这地方野兽太多,所以住在这里的人家很少,而且都是猎户。从猎户们住的地方望去,谷中有座山峰清晨第一个迎来朝阳,傍晚又是最后一个送别夕阳,因为它在猎户住处的北面,所以便被猎户们称为北亮台。
黑熊谷中野兽虽多,但黑熊野猪老虎这些家伙不好对付,弄不好猎不到它们反要搭上自己一条命,所以猎户们打得最多的还是獐狍野鹿这此食草族。猪户中有个叫王七的小伙子,脚快手快枪快,而且百发百中,死在他手中的动物无数。这天王七又和两个同伴上山打猎,可是在山林里跑了半天,他们却连只兔子都没见到。
真是邪门儿——莫非今儿个山猫野兔都回姥姥家了?三个人转来转去就来到了北亮台下。看看天不早了,那两个家里一个老娘病着,一个媳妇要生产,都要回去。王七不甘心,说你们先走一步,我再碰碰运气。那两个劝他,说还是一起回吧,你自己别再碰上老虎黑瞎子什么的。王七拍拍枪,自负地说,碰上正好让它开开荤。那两个只好先走了,走几步还不放心地又叫他,王七说你们先走,我后撵。
王七只说再碰碰运气就回,可是独自在森林中寻觅了不大一会儿,王七就发现了一只幼鹿的身影。
王七立时兴奋地举起了枪,可是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了爷爷的警告——幼兽和怀孕的母兽是不得猎杀的,这是规矩。
稍一犹豫,小鹿隐入草丛不见了,王七马上追起起来——为了不空手而归,他已顾不得老辈子传下的规矩了。
可是追了一阵,那只小鹿却失去了踪迹。
看看天真的要黑了,王七也觉得应该抓紧时间回家了。
现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只鹿影在前边闪过,王七又不由自主追了过去。不知不觉王七已经追出好远,进入了密林深处,而天也偷偷地黑了下去。
前边又找不见了那只鹿,而这时王七才蓦然惊觉自己正置身于森林深处、暗夜边缘。
不知害怕的王七突然害怕了,他顾不得两手空空,他要马上回家。
可是一转身,王七却惊呆了——他的身后竟然有无数只鹿!
王七以为看花了眼,王七以为那是自己想猎物想的,可是使劲擦擦眼定睛再看,眼前除了树,所有的空间几乎都被鹿们占据了。
猎人王七猎过好多鹿,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鹿,多到他根本不知有多少。
猎人见到猎物本该兴奋,但此刻的王七没有兴奋却有些心虚害怕,因为他从那些曾经温驯胆怯的目光中读到了仇恨。
它们是来复仇的?!
尽管心虚害怕,王七还是举起了枪,他对鹿们大吼大叫,你们快滚,你们疯了还是傻了?再不走我可要开枪了!
鹿们没有后退。
你们不怕死吗?再不走我可真要开枪了!
鹿们依旧没有后退,反倒向前一步。
王七真的害怕了,甚至有些吓坏了,手一抖,一声枪响击碎了森林的夜。
随着枪响,随着火光,随着同伴的倒下,鹿们哀叫着向王七冲了过去。
王七恐叫一声转身就逃。
鹿们像积蓄万年的山洪顷刻爆发一样,从密林的每一个空隙向王七冲去,每一个曾经怯懦无助的身体此刻都成为复仇的武器。
这个夜晚,一个猎人成了猎物的猎物。
王七的跌倒了,他爬起来继续逃。
王七他撞到树上,他头上淌着血继续逃。
衣裳都刮烂了,手上脸上都是伤,力气儿乎耗尽,但为了活命,王七只能继续拼命逃亡——就像一只昨天甚至是刚才还被他追杀的鹿。
逃啊逃!
追啊追!
当王七用爬上高高的北亮台后,他身上已挤不出一滴力气,他的枪他的力甚至他的一只鞋都已不知什么时候跑掉,王七无法再逃,而且他也根本无路再逃——高高的北亮台本来没有树只有草,可现在鹿群却像茂密森林一样把王七团团包围了。
无须用角,只要每只鹿轻轻用蹄轻轻踩一下,王七也会粉身碎骨。
鹿们愤怒地低吼着,前边的已经抬起了蹄脚,后边的在奋力往前挤。
王七眼看难逃一死,他死死闭上了眼,眼前却闪现出亲人们伤痛欲绝的目光……
我的孩子就永远失去了父亲,我的母亲就永远失去了儿子,我不想死……
这声悲怆的呼喊本应是王七的遗言,本应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没想到这句话却救了他的命——他的话音刚落,一只老鹿低吼一声,鹿们的动作立时停顿,连那些抬起的脚蹄也悬停在王七身上、眼前。
老鹿又叫了几声。
有几只鹿回应起来,而更多的鹿则吵闹起来,然后整个鹿群激烈地骚动起来。
然后鹿群沉寂起来。王七睁眼,只见鹿们眼中淬满星光和月光。
那一刻王七的心像猛地被扎了一针,锐利的尖痛直刺灵魂。
好久,好久,鹿群围着王七转起圈来——似在思考,似在犹豫,似在选择。
虚弱以及的王七一阵头晕,很快失去了知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似有一只温暖的手抚摸在了王七的脸上身上,让他僵冷的心慢慢苏醒过来。睁开眼,迎接王七的是太阳鲜亮的笑脸,他这才知道天亮了,他还活着。
王七不敢相信,他以为是梦是幻,他不应该还活着——他寻找着那些复仇者,鹿们一只也看不见了。
抬头,王七又一次呆住了——只见对面飘来一座小山,山上绿树葱葱,纤草茵茵,鸟鸣啾啾,溪水潺潺,林边草地上,一群仙人正和动物们交谈嘻戏,小兔山鸡还有老虎黑瞎子,而那一大群鹿正迎着霞光踏着彩云向仙山欢腾而去,王七从鹿群中辨出了被他追杀过的小鹿,还有劝大家放弃复仇的老鹿。
以前就有人说在北亮台时常能看到仙山仙境,那时王七不信,但王现在他亲眼看到了,而且他亲眼看着那些善良仁慈抛弃了仇恨留存了爱的食草动物们乘着彩霞升华到了仙境。
仙山载着鹿群渐去渐远,但王七依然能看到那些鹿们身上闪耀着的光彩。
从此王七丢弃了猎枪拿起了锄头,成了黑熊谷第一个农民,而且他的子孙后代们也都牢记这个故事和王七的嘱付,再没拿起过猎枪,就像和睦的好邻居,人们和动物们共同生存在美丽神奇的黑熊谷,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