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W厂三楼小会议厅里,烟雾缭绕。临时竖起的黑板上,蓝色的五角星和红色的五角星的个数正好相等:15比15.
老孙头蜷缩在一隅,这位锻工出身的机修车间老主任也许是太疲劳了,满是皱纹的脸上荡漾着一种迷惘的神采。
W厂坐落在离城区30公里的山坳里。半数职工的家设在城里。厂里已有一辆专送职工上下班的大客车,因车少人多,回城只能轮流乘车。相当一部分职工在工余或厂休时间滞留厂内,俟上一星期或两星期才能回城和家人团聚一次。于是厂行政科就打了一份再购置一辆大客车的申请。而此时,厂基建科的《老仓库改建预算报告》也送抵厂部。厂里目前资金有困难,只能择一而上。仓库急需改建,群众的生活也应重视,实难草草定夺。鉴此,厂部便把中层干部召集在一起,以意见的众寡来抉择。
沸沸扬扬。局势均等。该说的都说了,该辩的都辩了。
厂长的视线落在似睡非睡的老孙头身上,一愣,脱口而出:“嘿,孙师傅还没有表态哩!”一片寂静。老孙头是位老劳模。平日里,他最敬重讲奉献、爱厂如家的职工,最鄙夷那些贪图享受、偷懒刁钻的行为。他的意思会倾向哪一边呢?与会者猜议开了。
良久,老孙头启动厚厚的嘴唇:“生活大客车……那时候,咱们没见过这么舒服的玩意儿……往昔步行三四十公里可是常事一桩,小菜一碟,哈哈。”
眼下不少青工尚不知老孙头是W厂的老功臣。当年建厂,他作为作业组的组长,一心扑在厂里,把工地当成自己的窝,风餐露宿,常常数月才回家一趟。
“大客车、大客车……”他重复着,眼眸湿漉漉的。
一股呛人的烟雾飘来。
“你们知道……”他说不下去了,嘴角在微颤。
厂基建科的年轻科长刘蕴工程师快言快语:“我们知道,生产重要,重振工厂雄风是您的渴望。孙主任,我没说错吧?”
老孙头用粗糙的手掸了掸飘近的烟雾:“哪能错呢……我此刻想让你们知道——我的小英子……如果她还活着,也该和刘工程师一样大的年龄了,可惜我没有这份福气……”
当年,老孙头吃住在工地,很少回城里的家。那天,一串电话打到厂里,他的女儿小英子患重病,要他火速赶回家。可他正在指挥作业组吊装反应塔,实在抽不开身。等到翌日傍晚事妥后,又搭不上汽车,便弄了辆破自行车走一阵、骑一阵地赶回家,太晚了——小英子已夭折,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老孙头的嗓音洪亮起来:“要工厂上去,我琢磨要靠人……不能再出小英子事件,不能啊……”
可想而知,老孙头的一票投给了“大客车”,可谓一锤定音。后来,大客车就买了回来。仓库暂设在办公楼,办公楼则暂移至简陋的老仓库——这些举措也是老孙头建议的。
这是去年的故事。今年,W厂的生产和经营走出低谷。至于改建仓库的事嘛,要问刘蕴工程师。日前,她伏案书写的已不是改建预算,而是竣工报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