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玲还算有点路道的。她下岗才两天,就有人向她提供再就业信息:在距城20公里的鲫鱼湾村,有个劳务市场。这个市场在村镇新街口的西弯人行道旁,附近的私人织机业很兴旺,挡车工大量需要。
翌晨,兰玲轻妆淡抹一下头发和脸面。镜子里的她有一张还算端庄的五官,岁月的风霜尽写在额头和眉宇间。44岁。在国营绸厂干了20多年的挡车工。下岗了,收入只顾得上自己。丈夫所在的单位经济效益也欠佳,还有一个女儿在省城读大三,每月得寄300元去,雷打不动。想想自己也没别的能耐,去乡村重操旧业正合她和心思。所以,她就即刻行动。为减少开支,她没打的,而是拿了消息灵通人士提供的线路图,骑自行车,独自上路了。
终日在隆隆的织机旁劳累,她的身子骨已不比当年。骑了个把小时的车,浑身都被汗水浸湿。只是乡路平平展展的,骑车挺惬意的。
到了。那西弯人行道旁,果然人群熙攘,三个一圈,五个一围,就像邮市或古玩市场上的情形。
兰玲擦了擦汗,把自备的白开水直灌喉咙,信心十足地凑过去。
有几位粗壮结实的男子在她身边擦过,又回头——把目光逗留在她脸上。她不由得身上掠过鸡皮疙瘩,那种目光像审视一头牲口似的。两耳的喧哗声,使她多少有点明白,那些招工的户头在讲什么要求。应聘的则在旁探听待遇,有点像谈判。
一户头领走了几个人,又有一些人围拢过来,又被领走了。来这儿寻挡车工做的人,大多是外省的的打工妹。当然也有小伙子。像她这般的中年妇女很少,自然很惹人注目。
这时,总算有个胖嫂走近:“你是来寻工的?”
兰玲大大方方:“是的。你家缺吗?”
“要长期住在这里的。”胖嫂干干脆脆。
“这没问题,我家在本城,不远的。”她尽可能把语气说得婉转一点,恳切一点。
末了,胖嫂问:“你几岁了?”
兰玲沉吟一下,说小了几岁:“42岁。”
胖嫂叹了一口气:“年纪大了一点。”不待对方说什么,就顾自走开了。
少顷,又有一个中年汉子来搭讪,无非是试探试探,不够诚意的。也是以年龄偏大而拒之。
五六个背着旅行包的年轻打工妹,把清清脆脆的笑声抛了过来。兰玲叹了一口气。要说年轻,谁都有过。在花季,她是个多么鲜灵漂亮的女孩。当她的目光稍微放远一点的时候,她的心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远方山的轮廓,还有那座古桥,好熟悉啊。她感觉到曾来过这种地方。当知青的那阵子,她喜欢结伴在邻近的村子溜达溜达。唉,当年下放,现今下岗,我兰玲的运气为啥这样不好?想到这里,她的眼看圈湿润起来。
“阿姨,你是来寻工的?”一位20岁模样的农村小伙子推着一辆自行车,在她身旁停了下来,关切地问。他的皮肤白白的,脸上有几分稚气,还有几分腼腆。
“是的、是的。”她的声音有点急促,但在心里头不抱太大的希望。
“我是邻村杨柳渡的,在河对岸。”他说。
“噢,杨柳渡?”她有点惊诧。
小伙子瞄了瞄手表:“时间还早,你如诚心来做工,就跟我去看看现场。条件和待遇嘛,我们到家后再谈吧。”
“好吧。”兰玲欣然同意。
原来小伙子家共有五台织机,曾雇过几位打工妹。有一位待技术熟练后就回乡去发展了,还有一位和村里的某个大款弄出点绯闻,也呆不下去。所以他爹特意关照他,要他在劳务市场选个年纪大一点的妇女,最好是下岗的挡车工。
就这样,两人边骑车边聊着,不消半个小时,人便到了杨柳渡。
小伙子指着不远处那幢别墅似的住房:“喏,那就是我的家。”这一瞬间,兰玲的耳际就响起劈啪劈啪的机抒声。
“爹,爹。”小伙子一进小院,亮起嗓子,“我请来了一位阿姨。”
机抒声弱去了。机房里走出一位中年汉子。他一见到兰玲,迟疑了一下,说:“你,你不是兰玲吗?这……”
兰玲的心颤抖起来:“你,你不是福根吗?”
生活总让人有太多的慨叹。当年兰玲下放落户在杨柳渡,曾住在福根家。她和福根年龄相仿。房东一家人待她真像亲骨肉似的。后来她上调进城,大家忙生活,联系日趋稀少。想不到命运之舟又把她送到杨柳渡。
福根露出一口白牙:“这么多年都不回村里来看看,我儿子都不认识你喽。”
兰玲含笑:“现在我不是来了嘛。不过,我是来打工的。好幽默!”
天色还不晚。有风吹过,凉凉爽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