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不行就把咱家两头奶牛卖了,卖了买辆车,再雇个司机。我就不信事能难倒人。”
父亲说了,就要去做。他让姐到村中各家各户去问问,看谁家想买奶牛,就地把奶牛处理掉。
姐再劝父亲,父亲还是不听。姐没办法,一急之下,打电话叫来了二哥。
二哥不是单独来,而是让二嫂陪着一块来。二哥来劝父亲,又怕父亲不听他的冲他发火,由二嫂陪伴,父亲就是有火也会压着,不会轻易发作。二哥熟知父亲的脾性,把事情考虑得很周全。
二哥、二嫂到家,先是说了许多关心父亲的话,让他保重身子,不要有过多的顾虑,又说大哥的事也不要紧,那些死伤的民工都得到了妥善处理,家属的情绪都已稳定下来,这样,大哥的量刑就不会太重,说不定通过努力,会弄个监外执行或缓期执行,如果是那样,大哥就不会蹲监狱了。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向父亲要外出寻女的事上了。
二哥说:“爹,据我所知,全国拐卖妇女儿童的窝点很多,南方北方都有。当初成都公安机关提供给你的两个窝点,是他们掌握的重点窝点,且不一定准确,上次你前去商南,不是白跑一趟吗?你这次要去忻州,我看也是白费力气。”
二嫂附和着二哥说:“全国的窝点不止一个两个,你不可能都跑得过来,即使窝点选准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人,山区的村庄,几十里上百里一个,散得像少云的天空,东边一朵西边一块,跑断腿也寻不上一个。”
父亲说:“安民,不是我说你,你们的心肠咋就那样硬,咋就拿人不当一回事。一个活生生的人让人当牲口一样给拐了,骗了,卖了,你们一点也不心疼,一点也不往心上放,我要去找,你们还拦挡,真不知道你们是咋想的。”
二哥说:“不是我们拦挡不让你去找,而是怕你白费力气。明知做不成的事非要去做,我们能看着不管吗?”
父亲说:“事情还没办,怎么就知道办不到?”
二哥说:“上次你去商南,就是例子。”
二嫂说:“上次你去商南,差点把老命都搭上了,人还是没找到,你不能再固执己见了。”
父亲说:“你们不让我去,我如何活得安生?当初成都那个派出所长要是只向我说出商南一个地方,从商南回来,我也就死心了,可人家明明说有两个窝点,我只找过一个,剩下一个不去找,我怎么能安下心来?……两个窝点都找了,找不到,希望没了,我就不后悔;明知有希望在那搁着,我却不去抓,不去找,我还配做爹,配做人吗?”
二哥见劝不转父亲,也不勉强。但二哥却想出了一个稳住父亲的办法。二哥说:“爹,要么这样办吧——现在公安机关通过电脑网络查找被拐卖的妇女儿童有明显效果。但有一个前提:必须明确被拐卖的对象确实在某某地区,当地公安机关与被拐卖地的公安机关相互配合,协调运作。我明后两天抽空去市公安局报案,就说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月姣确实被人贩子拐卖到了山西忻州。这样,忻州市公安局就会通过各种渠道和手段展开侦查。我想,这样,要比爹亲自去找好得多。”
父亲说:“隔山隔水的,人家忻州公安局能当回事地给你办?”
二哥说:“只要立案,他们就会认真查,这是公安机关的职责。”
父亲说:“人家要是忙别的事顾不过来,谁知道会拖到猴年马月。”
二哥说:“估计不会太久,只要那边行动了,找到找不到,都会有消息传过来。”
父亲听从了二哥。
一晃半月过去了。父亲让姐打电话催问二哥。二哥说:“这么短的时间,哪会有结果,再耐心等等吧。”
一晃一月过去了。父亲让姐再催问,二哥说:“我也十分着急地催问过几次,还是没有消息传过来,再等等吧。”
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父亲再也耐不住了,亲自去找二哥。二哥说,他刚刚打电话询问过市公安局,说忻州市公安局“十一”前有个拉网式的搜查行动,如果月姣真被拐到了忻州,可能会在这次行动中被找到。他让父亲再等等,等过了“十一”就会有分晓。
“十一”刚过,父亲就去找二哥。二哥说:“爹,实话给你说,人家忻州市那边‘十一’前确实搞过一次拉网式大搜查,有不少被拐卖的妇女在搜查中获救。人家说,在获救的妇女中,没有于月姣这个人。爹,看起来,月姣不在忻州。”
父亲听了,老半天没回过神来。他坐在二哥对面的沙发上,冲二哥痴愣地眨巴着眼,口中喃喃:“那月姣,会被拐到哪里呢?你能不能再向公安局立个案,让别的地方也查一查?”
二哥苦笑了下。二哥说:“爹,你以为案就那样好立吗?当初报案的时候,因为我手中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月姣被拐到了忻州,市公安局说啥也不给立案。后来我通过好几个关系疏通,人家又看我是个……才勉强立了案。这第二次立案,可就不是那样简单了。”
父亲失望地叹口气:“唉,那月姣……”
二哥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爹,你就不要再想着找不找了,你不找,说不定忽然有一天会有好消息传来——月姣不论被拐到哪里,只要被当地公安机关发觉,就会解救出来送回家。”
父亲从二哥家回来,问姐:“月娥,你说安民真的去向公安局报案了吗?他别是糊弄我。”
姐说:“大概不会。他为啥说谎呢?”
父亲说:“他要面子。妹妹被人拐了,对他来说,是多么没面子的事,公安局的人他又认识,他……安民的话,我现在是一点也信不过了。当初,我就不该听他的,我该是果断地到忻州找月姣,这一耽搁,又是几十天。”
这之后,父亲又提出要上忻州寻女。父亲反复唠叨的一句话是:“不去找一趟,我就不死心。”
这期间,大哥的案子有了结果。大哥被判刑五年,由看守所转到当地一所监狱服刑。
这天,龚真前来看望父亲。父亲问龚真:“龚师傅,忻州那地方你去过没有?”龚真说:“早年我去石家庄拉货,路过一次。”父亲又问:“那你说,是商南的山大,还是忻州的山大?”龚真说:“忻州是吕梁山区,当然是忻州的山大。”父亲说:“那么说,忻州的路要比商南的路更难走?”龚真说:“你还是打算要上忻州寻女儿。”父亲说:“不去一趟,我就不死心。”
龚真又劝父亲一番,让他了却此心愿。父亲不肯。父亲说:“不去一趟,我睡觉都不安生。”
龚真避开这个话题,又谈起了大哥。龚真说,三天前他去狱中看望过大哥,大哥想念家人,尤其是想念父亲。大哥让龚真转告父亲,恳请父亲多多保重身体,五年后他出狱,定会好好孝顺。
父亲说:“他孝顺不孝顺我搁在后,他首先想到该如何把人做好,他把人做好了,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
姐说:“龚师傅,请你陪我去趟监狱,我该是去看看他才对。”
龚真一口应承下来。
7
姐和龚真是在一个不大的监控室里同大哥会面的,隔着玻璃拿起话筒相互对话。大哥光着头,着一身囚服。处在这样的环境,又是这样一番装扮,一下子便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副蔫头聋脑的模样。但看见是他的前妻来看他,惊诧之后,便是满目的慌乱。他迫不及待地抓起话筒,开口便问:“月娥,爹呢,爹怎么没来,爹没事吧?”
姐说:“爹没事,爹好着呢。爹没来,是怕见了你太伤感。爹让我给你捎话,让你别牵挂他,好好思过,你人生的路还很长,走好以后的路才是关键。”
大哥听了姐的话,好一阵沉默不语。沉默中,两行泪水不由自主流了出来。在我和姐的记忆中,从未见大哥流过泪。大哥这次流泪,不仅是因为父亲,也是因为我姐。
大哥沉默良久,问姐:月姣现在有消息吗?
姐说还没有,同时告诉大哥:父亲又要前往忻州寻女,谁劝也不听。
大哥听了,又是好一阵沉默不语。静默思忖之后,十分平静地说:“爹想走就让他走吧,这样,他会专心致志地去做他要做的事,就会把烦恼和忧愁暂时忘却。”
姐没想到父亲要去忻州会得到大哥的认同。姐说:“爹这次去寻月姣,可不比上次,上次有车,还有龚师傅陪伴,可这次……”
大哥打断姐说:“这次,我也要让爹乘车去,如果龚真肯帮忙,也请龚真再去一趟。”
接下来,大哥便讲出一个解决车辆问题的办法。
大哥说:他的公司虽然被拍卖了,但他还有一笔钱以朋友的名义在银行存着,他让姐和龚真去找他的朋友把钱取出来,买一辆二手客货车,再带足路上用的钱,这样,父亲这次出门,就和前次一样了。
大哥的这个举动,让姐很是感动了一阵子。姐说:“于安国,你的钱还留做出狱后用呢,不行就让爹卖奶牛吧,卖了奶牛买车。”
大哥说:“这笔钱数目也不算小,父亲这次出门也只是用去一小部分,你们不必担心。”
没想到父亲二次出门还能得到大哥的援助。姐和龚真回家后把这事说与父亲,父亲为此也激动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