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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排寿宴阅检神通

中秋节还没有过完的时候,太湖水寨内八堂的头领喽罗们在聚义时就为寨主一年一度的寿辰忙活开来。他们觉得今年寨主的寿宴定要办得非比寻常才叫象样。老寨主不以为然,答复众人说:“大家年年这个时候赶两次节会,实在是太麻烦了!今年就不要搞那些名堂了!”但他的徒子徒孙们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去年的端午、寿诞和中秋都错过了,今年无论如何也得大办一场,端午聚会的当日就相互约齐了,将宴会地点设在了金沙镇上一片红花场里。

那片红花场位于太湖边上,本是一位京官在家乡做下的产业,方腊作乱的时候就被废弃了,管粮饷的三堂主朱十一郎将这片地盘接收了过来,在红花场作起了香料花草种植生意,收获的干花香草专贩往苏州城买卖。那里场地宽大,房屋整洁,内距山寨不过百里,外距苏州城仅五十里水程,水陆交通两厢便利,且正逢月季、桂花、ju花等秋花盛开的好时节,风景独美。只一桩不好:房舍不够多,恐怕远地方来的客人多了,住不下。有人提议说那里有好多晒红花的阔场地,修葺好几个大厅棚便可供兄弟们宴客欢会一场,至于住宿夏天也好安排,花草树阴下搭上十几个帐篷就可以全住下了。众兄弟合计过后遂委派朱十一郎负责修缮宴客厅棚,兼主理酒菜、佳肴、帐篷、请柬等事宜。

九月初八寨主寿日这天,群雄一股脑全来到了金沙镇红花场给当家人上寿。朱十一郎一大早就带着红花场的长工们忙开了。镇上渔民村氓见码头上开来了一长串乘船的,大路上涌来了一嘟噜坐轿的、抬轿的、走路的、骑马的,纳罕不已,纷纷翘首踮脚挤在路边上看热闹。进镇来的人也不找人,也不惹事,也不闹事,三三两两聚在镇子东头的大户——朱家老爷开的茶馆、饭庄、凉亭里说说笑笑,好象是在等什么人似的。隔得虽远,偶尔也能听到了一些他们大声嚷嚷时说的话,原来他们都在谈论少寨主大闹京城火烧朱家大宅院的英雄事迹。村氓也有听说朱缅坏的,跟着议论起了传闻称赞不已。

日将正午的时候又来一艘大船,有人进了金沙镇,有渔民认出走在前头的是太湖水寨里的大、小寨主不由害了怕,拉拉扯扯回家关上门。有胆大的见街上安静了,悄悄跟在后头看着他们先先后后走进了朱家的红花场。

众人进去后,村民看见牌坊门口竖着一个大红绸子包裹的门板牌子,后面放着一长串的桌子,木板牌子上面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个字很多村民都觉得眼熟,好象是年画上“福禄寿”图里寿星公公的身上写着的那个子。再看大门板牌子的后边,摆出了数不清的酒席,将新修的大厅外头数十来个连翩扯开遮阳的大油布棚子坐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只看见乌压压一溜人脑袋排将去。村氓们这才知道是大寨主在此做寿,连忙作鸟兽散去。

姜武和方大铭来得晚了些,他们送上寿礼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席了。在牌坊门口查看礼簿的朱十一郎见到他俩,招呼的口气分外热乎些,故意调侃问:“三哥,四哥,两位打扬州来,想必带的礼物分外不同些吧!别象上回赵大哥一那样瞒着我们,先给我瞧瞧都有些什么好东西?以后也发发市利!”

方大铭讪讪地苦笑了一下,默不则声,因为他们辛辛苦苦筹备起来的一船厚礼在驶出扬州码头后的当天晚上就被内鬼和外贼连手弄沉了,一大船的美酒、金器、古董全贡给了水龙王,他们只抢救出了两箱子分量比较轻的上好锦缎,因为搁在船舱最高处没有被水湿坏。那点寿礼还要记在这本礼薄上面,实在拿不出手!姜武嘿嘿苦笑两声说:“你莫损我了!我们那里的景况难道你还会不知道吗?快拿礼薄来给我看看。”

朱十一郎将看过的三本厚厚的花名册递过来,姜武看了看,第一本写的都是自家山寨里嫡系部内管堂、执堂、礼堂、刑堂等四堂弟兄们的名字和外六堂头领的名目,以及方家的残党旧部。方氏残余部,在大头领、二头领方氏宗族的兄弟被杀后就完全归附了水寨,被编为内八堂中的巡风五堂、镇山六堂、守口七堂、卫戍八堂,成了区镇海父子征霸江湖的得力臂膀。

一干部众送上的礼金数额大小不等,有送一千贯的,有送八百缗的,有送六百吊的,也有送四百金,二百金的,一百金的,最少的都有五十贯钱,远近亲疏,不一而论。送得多的都是和他们同一辈的,其他人等依辈分、排行、职司高下和家境,次第酌减,至于各堂的小喽罗则合伙凑分子写作一笔数字上礼薄。

第二本记录的则是红花场周边地带新入伙的徒孙辈的名录,他们为显示忠心昨天就赶了过来帮忙理事,他们中有的是为托庇自保而投靠水寨的渔家富室;有的是横行乡里被新近来投门路的土豪劣绅;有的是新入堂口的一些个小帮小会的头面人物;盐帮、船帮、渔帮、锅伙、混混……等等五花八门的行帮头目名号,密密麻麻写满了厚厚的一大本,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在苏州地界井市一级的活跃分子。这些人因早先几年在大当家还是苏州团练使的时候就来拜过了码头,大概当时相处甚好,风闻今日在左近做寿不敢擅自脱离,合计好了一同不请自来趋附热闹。

翻到最后一本时,姜五格外细看了一阵,这一类人客与会的状况和数目就是他今天最关心的内容。这一本纸上记录的每一名字都是当地响当当的、连妇孺们亦能耳熟详知的名人,其中有和他们水寨交好的江南路各段水道上的巡检和县尉,有附近县衙里与他们相厚的书吏、班头和名捕,还有大城市里同他们有过“商业保险合作”关系的各大商家、大银号、大钱庄的财团老板,以及大行会、大行帮的霸主们。

从这个部分人客与会名单的数量多寡、地域远近、礼金厚薄等因素,能直接衡量出水寨现今的势力影响范围。他记得两年前的今日,来参加寿宴的这部分人的名单有厚厚的几挞,几乎占据了整个礼簿名册的十之五六,连远在虔州的大土豪田虎、松江煮盐业的巨枭曹霸天、杭州丝绸业的名流、钱塘江渔业的魁首和江南东路的盐务同副巡检使都派人送来了厚礼以表意思。去年,因为大火拼没有办过一次象样的聚会,新年、端午,又都是徒子徒孙们自家凑份子过节,自家以外的势力影响无从考测,所以今年的寿宴大伙都非常重视,早早地发出了帖子。每个人的心里头都对来与会的大人物们作过忖度,连寨主自己都和他们一般心思:眼下光景虽然不能和前年的光景相比,但怎么也不会少于前年的一半吧!

姜武连翻过十来页,将今天来客的名单翻完,见来的各方面相关人物还算齐整便松了口气,说:“这些家伙眼里还算有我们,我当他们真的敢不来呢?”

“原来你也在看这个!”朱十一郎小声说:“我跟你说句实话,这些跟前年的名册比起来可差太远了。我出来的时候还听见寨主刚才还在跟少寨主说起这事呢!”

“他都是怎么说的?”

“他说:‘这帮家伙本来都是两头摇晃的墙头草,谁的势力强就跟着谁起哄,今年没来孝敬的,看来都是挑明了要跳槽的!’他老人家还说:‘那些接了我的请柬敢不来的人,以后再见面定要叫他们没法安身过日子!’”

姜武诧异说:“有这么严重吗?”

“前年光这部分人的名册就有好几大本,都在我这儿放着呢,你自己拿去比着看吧!”

姜武可没那份心思去搞书本研究,他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做实地考察。他的方法就是直接跑到了里面看热闹。他先数了数席位,估摸外场的大棚子里有六十来桌,坐的都是附近地头里小帮小派的蛇头鸡脑们,也就是第二本礼簿上面的人,还有好多是不请自来的。

桂花树林里还铺开了几十桌酒席,坐的是自家的十六堂的兄弟,因为客人来得多坐位不够,不少人便坐在树阴下一边乘凉一边等着吃流水席。

越往里面走就越热闹,各个面目粗鲁,举止豪放,谈笑呼喝,旁若无人。众人喝得正酣畅,一桌比一桌会闹腾,差不多每一桌都有几个光着脊背、敞着肚皮的粗狂汉子,亮出疙疙瘩瘩的肩膊膀子揎拳裸袖,猜酒划拳比拼酒量,旁边的则跟着起哄叫好。他们不仅拼酒,还把腮帮子甩得卡卡响,比吃肉,比吃鱼,比灌汤,谁的筷子叉得准,飞得快,谁就能吃得多,吃个饱。瞧他们的吃相,姜武估计这些家伙大概都是饿着肚子来的,菜还没上满,就跟饿鬼似的直扑酒肉饭食。

再看他们的穿戴更是五花八门:有穿破袈裟的光头酒肉花和尚,有辫发赤膊的胡儿、有系麻布幅巾穿锦丝直缀的马帮脚夫,有扎脏头巾穿绸布薄马甲的健壮水手,有头裹结带巾身披文士长衫却坦兄露腹的鱼牙子,还有几个被发文身牛衣打扮的越人汉子夹杂在一群穿着乱七八糟的土匪喽罗中间吃吃喝喝。这些人都是些踞霸一方横行乡里的亡命徒,平素抢到什么穿什么随便惯了,今天要应付场面,来的时候都做了一番修整,把头发、脸面、手指洗得干干净净,再穿上各自觉得好看的新衣裳,如此一来却反而把自己的形象搞得不伦不类了,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们是些没进过正经场合的粗野汉子。

尤其没规矩的是坐在最外头的土匪王大驴子带来的人马,他们大概新近抢劫了一户官宦人家,姜武先是发现头领王大驴子把人家闲通判大人头上戴的一梁进贤冠扣在了自己脑门上,后又看见他把人家祭祀用的浅帮厚皮底的锦缎礼舄鞋套在了自己的脚上。至于坐在王大驴子旁边的那些家伙,穿得更不搭配,他们跟前的桌面上早有长工把菜上齐了,七八双脚大脚仍然高跷着搁在板凳边沿上,好象是故意炫耀他们脚上的新鞋子似的。过路的不用低头就能看见一溜簇新扎眼的麻布芒鞋、锦帛云头鞋,圆头素丝鞋、方头罗面鞋、低帮草鞋、雨鞋油靴、防滑钉鞋和锃光瓦亮的黑皮靴,在座凳上不停地摇摆抖晃。有一张桌子的底下还猫着一个穿着绣花虎头鞋的小孩——大概是王大驴子的宝贝儿子,正坐在地上数着汉子们的大脚玩耍。

看惯了扬州缙绅富商之流的济楚穿戴后,再回来看他们的穿法,姜武觉得特好笑,整个一窝大杂烩!

这中间,姜武偶尔也看见了几个穿着白细布圆领大袖横褴衫子的县生和穿着紫色开衩短衫骑马服的小吏杂坐其间,他们大概是附近县城里新近投靠的乡绅子弟和刀笔小吏。在靠近大厅的一张凉棚里,姜武发现这里的酒席坐满了一伙身份特殊的客人。姜武曾经和这些人很熟,知道他们都是苏南路水道上负责缉查私盐的巡尉公人,平日经常在水道上见面,今天他们居然也换了便装赶来凑这个热闹。姜武和他们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就直奔正厅。

新建好的正厅显得格外宽阔,整整摆下了二十八桌酒席,左边四张八仙桌坐的是山寨大、小寨主和内八堂、外八堂的头领,右边靠墙处还坐有四桌客人。姜武认出这些客人是来自苏南、浙北的缙绅、大户、牙行掌柜和丝绸界、米粮界的大商家。

因为要时时贩货往来于太湖、扬州的水路之间,他们不得不投靠水寨以求保全身家财产。他们在酒桌上的穿戴气质也跟旁边的绿林豪客不一样,很多人的手上都摇着一柄湘妃折扇,上面或字或墨或文或图,众人一边扇风,一边低声地说着酸文笑话,生意经。每个人的头上都戴着端正的帽子,帽子的式样别致多样:有陶令着过的漉酒葛巾、有刘伶冠过的丝制缣巾、有诸葛孔明戴过的白纶巾,还有插着白色羽毛的白鹭巾,无一不是时下在读书人中流行的式样。再搭配他们身上迎风拂摆的宽袍大袖,斯文款款,一派儒商汇萃的模样。他们不愧是贺客里头最讲礼仪的几桌人,酒菜早上满了却没有一个人在动筷子、咬筷子,即使三十多个人聚在一起,也要比外边的任何一桌上的八个人安静。连他们送的寿礼在姜武的记忆里也是新奇百端,各有风味。不似他自家的弟兄们只知道一昧送钱,送美女,好象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别的法子可以让主人高兴似的。

大厅中间二十桌坐着一些响誉江南的大行会和大帮派、大镖局、大山寨、大土豪的首脑人物,人数最多的就是镖局的镖师。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的大厅里走镖行当的人到得特别齐整,几乎所有驰誉江南江北的大镖局的掌门镖师都到了堂。群雄一个个神情振奋,举杯碰盏、言语激昂,原来他们正在簇拥着区青云要他说说大闹东京的案子。

朱缅为皇上担任“花石监察使”,在江南为非作歹十多年,将一个好端端的太平世界整得乌烟瘴气,盗匪遍地,还直接引发席卷东南的农民大起义,几百万人口被卷进了战祸,给江南百姓带来了无边的灾难。绿林英雄早就痛恨此人,狠不能将他剥皮食肉,近来风闻有个好汉呈义勇烧了他的家还杀了朱家二十多口人,无不拍手称快,纷纷借着给老寨主贺寿的机会前来结交。众心捧月,月亦难当,区青云推辞不过便将事情真相掐头去尾纂改了一番简单说给大家听。众人正听得兴头上不肯放他过去,不停地问东问西,他搪塞不过只得又添油加醋胡乱吹嘘了一通,把王榛榛当场杀死的十二个人的罪行夸大了一倍扣在自己头上。

众人一边听一边笑个不听,连区镇海也为儿子感到了高兴。他们热烈的气氛把右边角上坐着的那一群儒雅客商也熏染了。他们饶有兴趣地听着客厅中间那些绿林豪客们的谈话,稀罕不已。一天之内,能够有幸见到这么多如雷贯耳的草莽枭雄,听到这么一桩奇闻,怎么能叫他们不感到稀罕呢?

其中有个丝绸商人陈员外想起了自己在京城里听说过的另一桩奇谈,遂趁着敬酒的时候好奇地问区青云:“少寨主英雄了得,我好生钦佩。我想起了一桩事想听你亲口说说。”

“什么事?”区青云问。

“去年夏天我恰好也在东京行商,听说过有这么一起人命案,死的人据说是大奸贼杨戬的外甥张俑,此人外号花花太岁,专好抢男霸女的,据说他有一次在妓院逞凶的时候被一位壮士打死了,那壮士至今在逃。今天我再听你说起在朱家杀人放火的那桩案子,恰好也是去年夏秋间发生的事情,前后只隔了两三个月。我就这么猜想那桩人命案子莫非也是少寨主干的?”他最后一句问的极是突兀,使得区青云当场愣住了,他立即联想到了自己和死者遗孀的尴尬关系,不敢承认,含含糊糊地说:“那个…那个…..不是我干的!你怎么就会猜到我身上来了呢?你怎么不往别人身上想呢?”

“我是这么想的:那张俑是杨戬的外甥,杨家一门权贵,谁敢打死他家的外甥?除了那个在朱家又杀人又放火的好汉,还会有谁敢这么做呢?”

区青云被驳得目瞪口呆,一时忘了抵赖。众人听了陈员外的说辞均觉得有理,纷纷点头说:“有理!有理!这位官人说得有道理!那定然也是少寨主的手笔!”又有内八堂的好汉堂主豪气干云地嚷嚷说:“就是,除了咱们少寨主,那京城里谁还有这般义勇敢打死杨戬的亲外甥!”

众人喧闹声声定要他承认,区青云心惊肉跳慌忙摆手说:“不是的,不是的。你别瞎猜!”他自己否认的时候也觉得此事荒谬之极,不是自己干的事自己要承认,是自己干的事情自己反而不能承认。他否认的口气甚是慌乱虚软,满堂宾主瞧着均觉得纳闷:“在朱家杀人放火那么大的案子他都敢认了,为何打死一个恶棍却要这般遮遮盖盖的?”

区青云生怕众人再追问,看见姜武、和方四郎正站在门口看热闹,连忙甩开客人往他俩这边来。他父亲正为诸多接了请柬的缙绅徒众尽打发一伙走镖的押寿礼参寿的事生暗气,此时看见他们俩站在门口不敢进来更窝火了,想到自己地盘收缩势头如此迅猛全都是这俩个不争气的家伙害的,顿时止了笑脸。二人见状惶惑不已,连忙走进来恭恭敬敬地献上拜寿酒。区镇海忍着气喝了,命他们入坐。

一场寿宴直喝到日落西山客人们方才酒足饭饱散席离去,只有一些远道来的镖客和绿林汉子需要留下落宿。朱十一郎一一安排妥善。区镇海见红花场已清净下来,便将儿子和内外八堂掌事的十六个心腹弟子门徒召集到内院住处开会。

姜武和方大铭不敢隐瞒,将接手一年来所发生的大事件、大事故以及李家走私生意的突然北上大扩张等动向,一五一十叙说了仔细,众人直听得月上三竿才见二人打住话匣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区镇海长叹了口气说:“怪不得这些家伙突然变了歹心,原来都是一个‘钱’字闹的!”

众子弟门徒中也有一二个听明白的,也有十几个没听明白的,没有听懂的七嘴八舌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闹的’?什么意思”

“钱怎么闹得他们起歹心了?咱们不是分给他们钱了吗?”

“咱们是分给他们了,只是分得不够多。”区青云接过钱十三的问话说:“现在他们想要更多更多的钱。”

“怎么个多法?”

“象金矿一样多的钱。他们跟着我拼一辈子的命也不可能赚到象那样多的钱,但是如果他们跟了李家就可能赚得到。”

“象金矿一样多的钱?”钱十三瞪圆了眼珠又问:“李家的产业咱们又不是没有看过,为什么他们就会有象金矿一样多的钱呢?”

“你看过的那是以前,现在他们找到了一座更大的金矿,比从前大百倍、千倍的金矿。”

众人面面相觑均以为他在拿话唬人,但这情景显然又不是拿话糊弄人的时候。区青云说:“你们不知道那些京城里边的大牙行,跟外地商人是怎么做生意的,你们也想不到他们做的生意有多大。我就亲眼看见有个胡商把一颗夜明珠卖到了三十五两黄金的高价,而他的珠宝店里还有数不清的珠宝;我还看见过一个名姬,她接待一个状元郎开酒会,一个晚上就用去了两千贯钱,而这样的事情她一个月就要做几次,目的就是要抬捧她自己在烟花行里的名气。我带千把两银子去嫖,才住了几天就用了个精光。”

“京城里牙行做得买卖比这些妓女、胡商更大,动辄巨万,他们做一笔生意的数额可能比我们贩一年的盐还要多。象我们这样在地方上作帮会的,一旦和京城里的权贵、官商、牙行搭上关系,会得到多麽大的好处你们根本无法想象。我跟你们打个比方:原来的李潇和我们都只是一条小河里的两条泥鳅,怎么打都是势均力敌的两个泥鳅。可是现在,我们没有变什么,我们还是一伙水洼里的泥鳅;他却意外地逢凶化吉,打通了一条通往水晶宫的门路,攀上了龙宫的新贵,变作了龙王宝座下的蛇。”

“虽然他现在还是一只要借别人势力狐假虎威的蛇,但他的后台已经变了,他的后面不仅有王晨和淮北的江湖势力支持,还有朝廷里的官僚势力、官商势力支持。”

“我好象听明白了!”钱十三说:“我们现在等于是坐在一艘小渔船上,拿着鱼叉,和一艘官家的大海船争地盘。跟在我们后面望风的人只要看清了阵势就都会跟着他们跑。所以我们是不可能斗不过他们的。”

“对!正是这样!”区青云见他听懂了笑着说:“就是这个道理。”他父亲见他挺高兴的样子很是不以为然,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你说他在朝廷有了后台,那后台是不是马家?”

“我想马家应该只是李潇在京城结交权贵时候的跳板,大概只算得上冰山一角。刚才老三说李潇运往京城的私盐每天都有三大船,淮北路的提举盐铁使得了我们的线报却仍然不敢搜他的货,我想他一定是打通了京城盐铁司的门路。如果他单靠马瑞一家的店铺发卖私盐,不可能会有这么惊人的吞吐量,应该是有一大批的官商、牙行、买办和经纪人在偷偷地吃进李家的这些私货。”

“啧啧——这些个当官的天天骂我们是贼寇,原来他们自己是更大的贼,”钱十三啧啧一阵打趣说:“不如咱们也去找马家,弄几个这样的大生意来做!”众人听了哈哈大笑,他亲哥哥钱六说:“去年春天咱们还和他打得要死要活,他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你就忘了!”

区青云说:“咱们终究是钦犯身份,怎么可能和李潇在官路上作比拼?”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么让出扬州吗?”区镇海寒着脸问他,

区青云被问住了,默不则声。区镇海转头问姜武:“刚才我听你们说带过来的寿礼全被奸细弄坏了,老四当时不在船上,你说说看,那船寿礼是怎么被弄沉的?”

姜武小心地抠了抠头皮小声说:“六月初二那天晚上,我们离了扬州将船停到了乌泥镇码头,老四说他有个相好的在镇上住,想去看看,我就让他去了。他走了以后,船上的小头领龚老七跟我说他新娶的老婆烧鹅的手艺特好,今晚烧了几个好菜,请我去喝酒。我一时大意多喝了一坛酒,我喝醉了后恍恍惚惚看见那个老婆拿着把菜刀从厨房里走出来,我以为她是来给我们切烧鹅的,不料她却一刀砍死了她老公,然后就挥着刀要来杀我。我当时还有点力气就躲开了那一刀,和她厮打起来。那女的敌我不过就跑到外边灶上点了一把火,我追出去的时候就看见有条船靠过来,李潇领着一伙人跳过来,我又跟他们杀了一阵。后来被他们擒住,船上的弟兄也被他们杀死了一半。这当口老四忽然回来了,他杀退了李潇,救出了我。我们俩都没有事,只是可惜了一船贵重东西尽被弄沉了!

“又是李潇这杂碎弄的!”他听完姜武叙说愈发气愤,责备说:“你们两个也真是的,一个贪酒,一个贪色,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不知道多想点正经事。要不是被他弄翻了咱们承保过的几十趟大货船,那些跟咱们拜过码头的客人也不会今年一个个不来了!”

众人听他说话的口气显然还在为那些收了他们请柬却没有来的客人们生气。他们的失礼决不只是少了几笔礼金那么简单,而是意味着他们水寨、盐帮分支以及所属的漕帮等内外八堂的人马,作为江南霸主的地位和威信的动摇。

姜武和方大铭被训斥得面红耳赤,一个后悔无心失言,一个暗暗嗔怪三哥乱说话,明明救了他的命,还要拖我一块挨骂。在场的众弟兄均肃然噤声,不敢轻舒大气。区青云更是后悔不迭说:“我那次就不该放过他!我本来可以把他杀了再扔到水里的。”

“还是别后悔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对付李家,”张七郎说:“我们总不能就这么认输了吧!”众人七嘴八舌嚷嚷,这个说:“咱们也以牙还牙,搞他的货!”那个说:“再杀回扬州去,闹他个天翻地覆!”他们嚷了半天,想出来的法子无非都是动武格杀之类的简单套路,没有一个能说到点子上的。只有两三个生性老成的人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钱六和张七反问说:“那么干有用吗?”

姜武一直都觉得没脸见人,一听见钱六郎和张七说了句不中听却非常中点子的话连忙搭白说:“要是那么干有用,我和老四就不会闹得灰头土脸来见你们了!”众人一阵愕然。一起把目光投到了区青云身上,仿佛他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似的。

他被众人的目光压迫得抬不起头来,好半天才说:“要不我先去扬州接手,到了那里再想想别的办法,如果半年之内我们还是不能宰杀李潇,就只能考虑退出了。虽然那样会很没面子,但总好过把全部的本钱都铺在那块地盘上,毕竟我们的优势是在扬州之外。”

区镇海一阵沉默,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那就这么办吧?”他的心情郁闷极了,今天是他四十八岁的生日,可这场由弟子们精心准备的而且堪称盛大的寿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带给他一丝快乐。

走出书房的时候,他仰头看了看暮色,见东边天上的月牙还在薄雾里踟躇蒙昧,而西边天空的晚霞正渐渐随着最后一缕夕阳的坠落而黯淡,他觉得自己的未来就象那缕日光,在经过昙花一现的辉煌之后即将步入日薄西山的时刻。他不敢想象:如果再过几年,在他衰老之前,他的接班人仍然不能独担大任,如果他自己仍然不能想出扭转局面的良策对手,他和他的弟子徒众们,还有这块地盘上的一切,都将被他的敌人所吞没。

那将是一场多么可怕的灾难啊!

大厦将倾,他如何才能改变颓败的形势呢?他又想到了那把天龙剑。如果此刻他的手上有那把宝剑,他又何惧敌人呢?纵然那宝剑不能保住的霸主风光,至少也不会让他的家族部众遭受灭顶的灾难呀!

哎——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失败,危机,虎视眈眈的敌人,还有和马琳纠缠不清的师门恩怨,错综复杂,就象一堆解不开的乱麻!想到这里,他的头都痛了。

这时,一直在外头督管筛宴宾客事宜的朱十一郎走到他面前,行了个礼说:“刚才我接待了一个奇怪的客人,那客人是从京城来的,他送了一份厚礼来,说要当面给您拜寿。您要不要见见他?”

“京城来的客人,我们在京城并无朋友,该不会是姓马的吧?”

“他不姓马,姓张,他跟我们不相识,但看来很有诚意,送上的礼物也格外厚重。这是礼单。”

区镇海接过礼单见上面写着:狄卢名剑一把,御用紫玉玻璃暖水瓶一个,合浦极品黑珍珠十颗,极品缂丝宫缎十匹。样样都是皇宫里头弄出来的极为稀罕名贵的物品。“果然礼物丰厚。他有没有说是别的事情?”

“没有,他说要见到您之后亲口跟您商量一件重要的事。”

“送这么厚的礼,又是从京城来的,区镇海猜测了一番笑着说:“他该不会是想从我们这里买私货吧?”

“他没有说,只是要见你。”

区青云拿过礼单看了看说:“这上面的东西好象都是皇家御用的,民间很难买到,就是京城的市面也不见得有这样的东西买。我看这不象是商贾人家的做法,倒很象是朝里达官贵人相互送礼的作风。”

“何以见得?”

“今上待朝官特别优厚,有事无事都喜欢厚赏朝官,如果有人拿了皇上赏赐的东西作礼赠,纵然来路不明,他们也会喜欢;倘若送的是市面上买得到的东西,就是再贵他们也觉得不稀罕。我在马家避难的时候经常看见马琳拿这样类似的御赐贡品送人,别人也经常拿这样的东西回送他。这个姓张的一次就能拿出这么多御用贡品,如若非京城里的剧盗,必是朝里的大官。除了这两种来路,别的人弄不来这样的好东西。不如让我先去会会他,一则让他急一急,二则探请他的来意再见不迟。”

“也好!”区镇海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剧盗也好,朝官也好,千里迢迢拿着厚礼来贿赂他的人情必定是所求,说不定这个京城里来的奇怪客人能够给他们的走私生意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转机呢。

区青云走进客厅里的时候,那位不速之客正歪坐在一张椅子上打盹,大概是连日来的舟车劳顿使得他疲惫不堪。出于好奇他没有扰醒他,而是将来客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来客是一位五十开外的老者,五官粗大,面貌富态,油光亮滑的面庞上面只有眼角处长着皱纹,倘若不是颌下有一撮斑斑白白山羊胡须别人一定不会当他是老人。头发的颜色好象染黑过,只有发根处的色泽跟胡须一样驳杂,头上无帽,有丝巾玉簪束发,身上穿着一件墨绿镶金缎面的长衫,上绣云纹锦雀,下摆处露出白绫中单长裤的一角。他仔细观察了客人的手,那是一双肥厚阔大的手掌,皮肤光滑红润,十指蜷握,左手的大拇指上套着一个碧绿的扳指,十根手指甲亮尖利,指甲缝里剔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点黑垢。手腕处宽大的袖子,垂垂覆盖在腰腹上,把原本发福的身体衬得益发胖大滚圆,以致整个人坐在红漆雕花的桃木太师椅里头都显得拥挤了。

看面貌穿戴此人的日常生活应该很优越,而且是个很会享受的人,连打盹的模样都显得富态贵气。区青云觉得他不象一个走江湖的剧盗,更象个富家缙绅。如果是老江湖此刻早应该惊醒了,不会在人家的客厅里毫无防范地小睡。

他在客人对面找了把椅子坐下,见他还没有睁开眼睛,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不由纳闷了:这附近为了求保身家性命而来投靠求奔我们的缙绅我见得多了,只是没见过从京城里来的,不知他因何故要千里迢迢赶这场事礼?奇怪,今天天气这么热,他的身边却放着一领风帽,难道他是戴着风貌进来的?

区青云发现他的脸通红紫涨,大概是不堪风帽的闷热弄得满脸通红吧?这大晴天的,戴这个东西来想必是怕给人见遮面用的,他想和我们谈一笔什么样的交易呢?

思忖到客人的来意区青云很是鄙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将客人惊醒,问:“是张员外吗?”客人睁开眼睛看到他已经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很是惊讶,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应该进来了很长时间,而自己却一直不知道,其实他刚才并没有睡着,他只是在习惯性地闭着眼睛养神,却连人家进来的声音都没有听见,他诧异地看了看发问者,反问说:“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太湖水寨的寨主吗?据我所知寨主应该不会有这么年轻吧!”

“我不是寨主,寨主是家父,他今天喝多了酒已经休息了,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行了!”

受到他冷淡地款待,张老太爷很是不满意,他仔细打量了他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知道了,你是区寨主的儿子。我看过你的画像,你就是那个去年秋天在朱缅家有放火又杀人的……”他想说“贼”后来又觉得不妥连忙改口说:“….好汉!”

怎么今天来的每个人都要提到这件事呢?虽然那个案子险乎害得他九死一生,却也让他赢得了江湖上从来没有过的褒誉盛名,今天几乎每一个贺客都在他父亲和兄弟们的面前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表示钦佩,还有很多不请自来的豪侠之客就是为了结识他而专程跑几百里路来拜寿的。如果没有他挣到的这份好名声,今天的寿宴也许会暗淡无光。区青云笑了笑以示承认,他觉得好惭愧,这一切声名本该属于她的,但是她此刻却不得不背着弃妇名声躲在偏僻小渔村里作孤独冷清的产妇,也许她还要被世人耻笑一生吧!

对方继续说着令他汗颜的恭维话,但他觉得越来越不中听。这些话如果出自绿林人之口他会很喜欢听,但此刻出自于一个京城贵客之口那就极不是滋味了,这使他觉得这位来客是个在思想上毫无立场的人,也许在他的信仰里只有他自己的利益吧?他收回四处散漫的种种思绪,尽量用一种温和的口吻打断他的话,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我是京城人氏,姓张,草字仁贵,今日是特地赶来向令尊大人祝寿的,顺便还想谈点别的事情。这红花场挺大的,这里头种的香料花草可真多!我在老家涿州也有这么一座红花场,种得都是茶花、玫瑰、胭脂,一年能收好几千斤,晒干后再打磨成粉作成玫瑰露、胭脂粉、茉莉香,就运往京城给宫里的娘娘们用!”

“喔!你是说你的香料都是运给宫里的娘娘们用的!”难道他家是朝廷里的贵官?

亮出了自己的家底身份,张仁贵得意地笑了笑,他觉得正经事情最好还是再缓一缓,跟谈别的生意一样还是先说说别的才好,免得把气氛搞得太生硬。他象往常谈生意一样,说起了路上的人情风光,奇闻趣事,想等相互熟悉了、热络了再谈不迟。但对方显然不想跟他多落家常,单刀直入说:“有什么事情你就跟我直说好了?我们还得看看做得来做不来,倘若是行不得的事情花再多的时间闲扯也是白搭!”

张仁贵很是迟疑,他觉得那件事太要紧了,还是不急着说好,何况自己还没有见到正主呢,遂说:“令尊不露脸,你要我从何谈起呢?”

“为什么非要我父亲露面?”

“因为这件事只有令尊大人亲力亲为才可以做到!”

区青云猜测他叫父亲做的事情定然是件极端难做且极端不正明的勾当,这人身为朝官却不惜触犯国法律规,甘心与我们这些贼匪流寇暗通款曲,能是什么好人呢?说不定是想收买我们为他们杀人的。他觉得还是不跟他们沾染为好,他站起身说:“那就多谢员外厚礼,千里迢迢来此,连家父一面也未曾见到,我很过意不去,您请回吧!我会派遣一只小船送您回京城的!”不等对方张口接舌,他已站起身来转向屏幕,张仁贵不知他是有心推却,还以为他是嗔怪自己小看了他连忙唤住他说:“你且住,我们好商量。”

区青云转过身来冷冷地回敬他说:“虽然我本领微末还不能为家父分忧,但若是有人要让家父做什么犯禁又犯险的事却休想瞒得过我!”张老爷见他一语道破自己的来意无奈说:“哎——我怕了你们了,我跟你说就是了!”

他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打了三个还转,寻思:这个小贼人好生厉害,引了他们入京去真不知是福还是祸,倘若请去了日后送他不走又当如何是好?他肚里彷徨无计策,只觉得站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对自己仿佛有种莫名难状的敌意,而自己在与他打交道的这短短一段时间里似乎总有一种无形的陌生感横梗在他们之间,从他身上透过来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个句冰凉的话都令他感觉不妥当,但他又不能就此了事回去,毕竟是走了几千里水路来的,怎么能连正主也没看一眼就回去呢?

于是他说:“我是来和你们商量一件事情,我有个敌人,他,恰好也是你们的敌人,如果你们能够跟我们合作,定然会得到很多好处。”

“他是谁?”

“他,也是你们在京城里的敌人。”

“是他!”区青云明白了,这个人应该是马琳在朝廷里的政敌,他故意问:“但不知你和他之间有什么恩怨呢?”

“我和他家的恩怨可深着呢!他本来是我们家的......亲戚,只是因为闹出了一桩怪事,现在成了冤家,如果你父亲能替我们杀了他,我们将付给你们一笔重金酬谢。”

“是这样!”区青云暗暗好笑:这个人的运气坏透了,倘若是从前我必然会遂他所愿,可现在,我却只会叫他后悔不该此行了!这世间的人情变故真是不可预料,昔日仇人不知何时悄悄变作了自己的朋友,从前的亲戚朋友不知何故反倒变成了冤家。他忽然对马琳的处境担起心来,遂好奇地问:“你们为了什么事情反目成仇的呢?”

“这…….说来话长,还是不要说的好,无非都是些扯不清的家务事,我只想见令尊一面,可否能请他出来说话?”

“这,当然…..”他想这个要求当然是合理的,但如果让父亲见到了这人,父亲也许会为了贪图天龙剑答应了他。他觉得还是不让他们见面好,便转口说:“当然……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家父今夜喝醉了酒,已经睡下了,不然他早就出来见你了。”

“原来是这样”张仁贵信以为真觉得很是为难,自己这趟来得不容易,倘若在地盘上桓久了难免撞见认得的人走漏风声,不如今夜就告辞好。他说:“说:“那我们只有改天再谈了!请转告令尊如有意请移驾扬州的颐顺大旅店面谈,十日后若不来,我就当这趟没来过。”

“也好,我们商量过后再作答复,不论他是否同意,我都会去扬州颐顺大旅店给你一个交代。”

张富贵不敢多耽搁,敷衍了几句客套话,戴上风帽急匆匆地回了扬州不提。

区青云把客人送上了船,回来时正撞见父亲和姜武、方大铭、钱六、张七郎等人站在客厅门口狐疑地等着他。区镇海见他来了就问:“你跟他说了些什么?客人怎么会急忙忙地走了呢?”

他期期艾艾中想到了一个谎言说:“那客人是朱缅派来招安的,他说要我们跟着他做事,他还说他们会想办法替我们洗脱冤情,让我们作官。我知道您最讨厌他们那样的人,所以就把他轰走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能有什么别的好事情呢?”区镇海大失所望,目下的江南的官府松软无力,朝廷早失众望,人心涣散的世道,哪个做山大王的还稀罕给“****”作官。招安对盗匪来说已经毫无吸引力,反倒是受了招安的人会被笑话,他怎么会动心呢?

区青云见父亲重新簇起了眉头,知道他又再为地盘锐减的现状伤脑筋,说:“父亲不用焦急,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整治李家。”

“你想怎么整治他们?”

“刚才我忽然想到了一件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我记得在徐州的时候曾经亲眼看见过陈榆审案,当时他还是徐州的知州,为了那起沉船的案子他曾经当堂重打过李潇。我瞧这个陈榆性情刚直行事冷酷,和李潇那样的地头蛇一定处不来,他赏给了人家一个小官做,无非是为了安抚,在则方便拘管他;而李潇这人心眼窄,最记仇,作了人家的下属未必就会心服,虽然他挨板子的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我猜想他们两人之间一定会有更深的芥蒂。”

“方大铭被他提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说:“好象是有这个可能,半年前我就听说李潇被调去作了州府衙门里头的书吏,据说作了书吏一职就不能随便离开衙门,也不能住回家里。当时我找人打听过,里头的人都说是陈大人为了拘管他特意做的安排。那一阵子李潇处处借官府的人力打压我们,他还把持着扬州府衙半数的差役公人供他驱使,这些事情陈榆不可能不管。这半年里头,李潇一定吃了陈大人不少苦头。我们可以回去再找何押司打听打听,倘若他们两个闹矛盾是真,兴许能帮我们穿针引线认识陈大人。”

区青云点头说:“这就对了!愈是他这样的人愈是不喜欢有地头蛇在他的眼皮底下作大,我想李潇被他管束在衙门里头定然也会厌恨他。他们俩个迟早有场斗法。我们可以设法接近陈榆,伺机行事。”

“这个主意是不错!”姜武嚷嚷道:“但我听说此人是个很难接近的人。有一回郑老太太想请他家娘子去喝女儿的喜酒,他不让去,只让人送了一份贺礼打发了事。还有盐商商会的人也想买通他,都没有成。”

“那我们就看看情形再行事。倘若他真要动手整治李家,必然会用得着我们。只要把李潇杀了,他在京城结下的关系网自然就断了,那样咱们就不用担心再有部众会叛变了。”

区镇海听完他的计划很是满意,他发觉他的儿子其实早已羽翼丰满,只是自己还错误地把他当作孩子看待。

无独有偶,就在区青云忙着为父亲办寿酒的时候,扬州城内另一场风光寿事亦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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