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啊，救命啊！”
我下意识地举手去挡，只听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声惨叫，待我睁开眼时，那幽灵已缩在墙角，正以惊恐诧异的眼神望着我，直到这时我才稍微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大致是个英武俊美的男子，年纪与阿修罗王不相上下。
“你究竟是何人？”
幽灵声音颤抖地问道，由于他刚才就脱离了紫月身体，此时的紫月已经躺回了床上，依然昏睡不醒。
“我说过了，我叫游壬风，是天界的医生。”
“不对，一个普通医生怎么可能拥有那么强的灵力！就算是法师中顶尖的高手也不可能撑起如此强大的防护结界！”
我的灵力很强吗？不会吧，虽说白天的时候阿修罗王有把自己部分灵力传给我，却不过是他全部灵力的千分之五，难道阿修罗王的灵力真的如此深不可测，拿出千分之五就足以令这个连法师中的高手也不放在眼里的幽灵如此吃惊？还有，那幽灵说的防护结界是什么东西？至今为止，我学过的最厉害的法术应该只是白天阿修罗王教给我的那个催眠术而已，至于结界什么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正在纳闷时，那幽灵又追问了一句：“你跟阿修罗王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特别的关系，我只是来为他女儿看病而已，虽然白天的时候他曾对我动手动脚的，不过到现在为止我和他的关系还算纯洁啦。”
愚蠢啊，为什么我要在一个幽灵面前提到这种糗事！
“我没问你这个，我的意思是，莫非你是王族成员？”
“你搞错了吧，我只是个从人界升天的小仙，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跟修罗界的王族扯上关系吧。”
幽灵还是不肯罢休：“不会吧，那种莲花绽放形状的防护结界应该是修罗王族特有的法术……”
大哥，不要再提什么结界了，我听不懂啊。不过听他鬼扯了这几句，我总算明白一件事：这家伙不但拿我没办法，甚至还有些怕我。很好，这就对了，该是我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好了好了，你别问那么多了，话说回来，我还想问你是谁呢，说，为什么要害紫月公主？”
幽灵犹豫了一下，低头道：“你不肯明示你的身份，想必一定有难言之隐，看你的样子也的确不像阿修罗王的走狗……”
“不要企图转移话题，先回答我的问题！”
知道自己比对方强以后，我决定反过来审问对方，先不管他把我当成了谁谁谁，只要我确定他对我心怀畏惧，主动权就在我手中。
幽灵果然被震住了，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叫云震，曾是阿修罗王御前侍卫官，其实我本没有害紫月的意思……”
没有害人家的意思？都把人家弄成这个样子了，还好意思说这种话！我要是知道如何对付你的话，当场就该把你打得元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好啊，不想害人家是吧，那你给我解释一下，紫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云震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反正今天我是逃不出你的手心了，我看你不像是个坏人，又如此关心紫月，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这宫里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全都告诉你。”
“什么事？”
“替我杀了阿修罗王。”
开什么玩笑！要我去杀阿修罗王？这家伙还真把我当成什么狗屁王族了，可就算我是王族，要我一个人去对付掌控整个修罗界的阿修罗王，简直就跟要我去白白送死没什么区别嘛！
“你脑子有毛病啊，要杀你自己去杀，你不是幽灵吗，附在阿修罗王身上，让他发疯自己撞墙死掉就好了嘛！”
“我做不到……以我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附到他身上……”
“所以你就折磨人家的宝贝女儿来发泄你的怨恨是吗？卑鄙，无耻，下贱！”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欺软怕硬的家伙，要是打得过的话，这种人理应见一次打一次，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清楚该如何对付幽灵，直接打他吗？似乎不可能，因为对方并非实体，我刚刚还亲眼看到他直接透过了紫月的身体，用拳头打这种东西应该跟殴打空气没什么区别吧。
“紫月其实是我的女儿。”
云震说。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打了个哈欠。
“我都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因为你想让我杀阿修罗王。”
“幽灵是不会撒谎的。”
的确有这种说法，而且仔细比照一下云震跟紫月，两人也还真有不少相象之处，而印象中的阿修罗王与紫月反倒不似父女，难道……
“知道阿修罗王为什么至今没有子嗣，就连女儿也仅仅生了三个而已吗？”
云震突然换了个话题。
“这种事情很难说的，不育症在人界和天界都算是很麻烦的病……”
“因为他一般只对男人感兴趣——你刚才也提到，白天的时候他有对你动手动脚吧。”
我点了点头，白天那种可怕的体验实在令人难忘，所以一听到云震说阿修罗王是个同性恋，我一点都不惊奇，推理之轮随即徐徐转动起来：“原来如此，因为阿修罗王不喜欢女人，后妃们太过寂寞，正好你又是御前侍卫官，于是就监守自盗，与王后偷情，生下了紫月对不对？可是如此一来，阿修罗王难道不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吗？”
“阿修罗王并不是完全不喜欢女人，只是相较之下更喜欢男人而已，所以紫月出生时，他虽然曾稍有怀疑，却还是对紫月疼爱有加。只是紫月毕竟没有王族的血脉，自幼灵力弱小，虽然努力修炼，却一直不及比她晚出生的两个妹妹……我虽无法公开我与紫月的父女关系，但凭借自己御前侍卫官的身份，却也能常常见到王后与紫月，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表情在云震脸上一点点漫溢开来。
“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所谓英雄惜英雄，狗熊怜狗熊，原来这位老兄与我算是同道之人，我跟天帝的妃子偷情，他跟阿修罗王的王后乱来，不过他比我强得多，我是怕出事，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消灭痕迹隐除后患，他却跟人家王后生了个如此美貌的女儿，还被阿修罗王当着宝贝养了一百六十年，赚大了……等等，有什么好羡慕的，这家伙现在不是已经变成幽灵了吗？羡慕他，羡慕他死得早啊！神经病！
“其实很早以前阿修罗王就看上了我，一直追着我不放。”
天哪——这是什么事嘛！跟阿修罗王的老婆偷情，却被阿修罗王当成了同性恋伙伴，惨哪，接下来的事我都不忍再听了。
“后来，因为我经常单独到王后和紫月房里去，阿修罗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以将我调去边境并且不许再入宫为威胁，要我顺从与他，我当然拒绝了，他当时就发狠说，他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等一下，我怎么听得有点乱，阿修罗王说那种话的意思，难道是怨恨自己的老婆和女儿抢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不行了，脚好软，快晕倒的样子。
“之后阿修罗王却并未将我调出宫，反而赐我随时出入宫廷各处的特权，我知道事有蹊跷，从此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不再去见王后和紫月。直到两个月前，紫月一百六十岁生日时，阿修罗王突然吩咐我带一件礼物去给紫月，这件礼物就是噬血刀。阿修罗王当时还嘱咐我，要我看着噬血刀融入紫月右臂后就马上带着捆在刀柄上的一条绸带回去向他复命，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于是就拿着噬血刀来到这间屋子，将刀交给了紫月，还照阿修罗王的吩咐教她把刀融入右臂。”
“然后你就回去复命了？我猜当时因为你很久没见女儿了，应该会留下来多呆一阵子，跟她聊聊天什么的吧。”
云震又长叹一声，摇头道：“没错，我留下来了，阿修罗王正是算到了这一层……我跟紫月才聊了几句，她手中的噬血刀突然射出，一下子刺透了我的胸膛，在身体完全失去知觉之前，我看到原本绑在刀柄上的绸带上写有几行字。”
“什么字？”
“此刀初次融入人体后不久会自动吸食男子鲜血，卿若及时持此带复命则可免于一死，卿若留恋公主而不肯立即离去，必将自取灭亡。”
我总算听明白了，原来阿修罗王给云震出了一道选择题，这道题的关键是云震的感情取向，如果他完成任务后立即回到阿修罗王面前复命，说明在他心里不论于公于私总算还是以阿修罗王为重，若他留下来陪紫月公主，说明他更看重与公主的感情，为此甚至不惜违抗王命。云震选择了紫月，所以他必须死，因为阿修罗王说过，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至于阿修罗王是否知道紫月与云震的父女关系，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对阿修罗王来说，他只想知道一个答案，那就是——在云震心中，究竟谁最重要，答案甲是阿修罗王，答案乙是紫月，选甲的结果是生，选乙的结果是死，仅此而已……
“所以你怨恨阿修罗王？”
我问云震。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阿修罗王虽然阴狠任性，却也情有可原，他实在太喜欢云震了，为此甚至妒忌到自己老婆女儿头上……什么情有可原，他根本是变态加病态到了极点！没救了没救了！这种人也能当阿修罗王，看来修罗界是彻底没救了，相比之下，我们的天帝陛下虽然不算英明神武，至少还是个正常的男人，我认为在正常的男人统治下，臣民再怎么乱来也还闹不到乾坤颠倒日月无光的地步，所以啊，伟大的天帝陛下，赶快派兵来灭了这个变态阿修罗王吧，作为提供情报的奖赏，到时候就把紫月公主赏赐给我好了，嘿嘿嘿……该死，我都在想什么呢！呸呸呸，我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卑鄙无耻下贱的！
“他让我的女儿亲手杀死了我，你觉得我不该怨恨他吗？”
云震阴着脸道，头顶突然升起了一股浓重的黑气，我听人说过，这似乎就是幽灵的怨气之源，法师施行退灵式时，若能以法术灭掉这股黑气，则幽灵的元神必将分崩离析，从此消灭无迹，再也无法投胎转世。不过我想，就算我现在有办法打散云震的怨源，我也不会那么做的。云震也许有错，阿修罗王更不算无辜，但谁又能绝对地裁定这件事该由谁来负责呢？不知是多少世造下的孽缘，才拧成了这纠缠不散的命运之结，然而最痛苦的不一定是死者，最可怜的却必定是生者。现在最需要拯救的，是生者，是紫月。
“那你为什么附在紫月身上？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我质问云震。
“紫月看到噬血刀自动刺杀我后就当场昏了过去，而我看到那条绸带上的字以后，满心想的都是要报复阿修罗王，带着这样的念头死去以后，我就不由自主地附在了紫月身上……”
“这么说，紫月会变成这样，并非你的本意？你也只是受怨源驱使，不由自主而已吧。”
云震低头不语。
我听人说过，幽灵其实只是一股怨气，虽然带着生前的记忆，但却无法以理性的态度行动，会在怨源的驱使下执着于一件事，而且往往不由自主地附身于离自己死时最近的精神虚弱者。紫月也许是因为看到自己亲手杀人而陷入恍惚状态，所以才被云震的幽灵上身吧。
现在我最应该做的就是想办法安抚云震，化解他的怨念，令他顿悟而归往冥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死前应该曾反复在脑海中想象着要让阿修罗王也承受同样的痛苦吧，你所谓的报复，也就是要让还认为紫月是自己亲生女儿的阿修罗王被紫月亲手杀死。”
云震浑身一震，头顶的黑气愈加浓厚起来。
我又有点爱上自己了，原来我不但长得好看，脑子还这么好使……少来，现在可不是发这种无聊自恋美梦的时候。
我朝床上病容满面的紫月努了努嘴：“云震，你看看紫月这副样子，她是你的女儿，你的骨肉，因为你的妄执之念，她就快死了，你难道就不心痛吗？你忍心如此残酷地折磨她吗？”
云震痛苦地缩起了肩膀，嘴唇微微颤抖，头顶的黑气几乎覆满了整间屋子的天花板。
“我的女儿……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肯帮我杀阿修罗王，我才是她父亲，她怎么可以不听我的话……我没有折磨她，都是她自己不肯听我的话才会变成这样的……”
听到这里我豁然明了，紫月之所以会如此痛苦，想必是心中已经牢牢地将阿修罗王的父亲角色固定住了，当云震的幽灵附到她身上，想利用她去杀阿修罗王时，她本体的意志自然会加以反抗，两种强大的意念反复争斗下，紫月受到的伤害可想而知。
我叹了口气。
跟幽灵讲道理真是麻烦。
“云震，难道你没想过，即使紫月的意志顺从了你，按你的要求去杀阿修罗王，你觉得她有可能成功吗？阿修罗王的灵力深不可测，而紫月身上并无王族血脉，灵力一向比较弱，这一点你和阿修罗王都有对我提到过，既然如此，你认为紫月可以凭一己之力杀掉阿修罗王吗？你这不是让自己的女儿去送死吗？”
云震楞住了。
按我的想法，幽灵这种东西，其实就是因为人死之前脑袋拐不过弯来而形成的，人若只执着于从一个角度看问题，往往会踏入歧途而不能自知，随之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还有，你觉得紫月不听你的话，伤害了你做父亲的尊严，所以活该承受痛苦，可是你偏偏忘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紫月什么时候知道过你是她的亲生父亲呢？显然你生前没有告诉过她，而在你死后，作为附身的幽灵是无法与她对话的吧！所以，紫月心中的父亲不是你，而是阿修罗王，而且她很爱她的父王。阿修罗王和你都曾说过，紫月因为天生灵力太弱，所以努力修炼，她为什么要努力修炼呢？难道不是为了要讨好她的父王，让她的父王不要因为自己先天的缺陷而忽视自己吗？你让紫月去杀她深爱的父王，她的意志自然会反抗，而她的力量又根本不足以杀掉阿修罗王，这样看来，你对紫月的要求也太霸道苛刻了吧！我真怀疑你对紫月究竟还有没有一点父女之爱！”
听完我这一番话，云震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头顶弥漫开的黑气渐渐消散了下去。
“原来如此……都是我的错，我只想着自己的痛苦和复仇，却从未考虑过紫月的立场和感受，我实在太自私了！”
“明白了就好，给自己心爱的人带来痛苦其实是最大的罪恶，如果你还当紫月是你女儿，就该想办法让她过得快乐而不是反过来毫无道理地折磨她。”
太强了，这么高水平的话我都能随口道来，我真的是越来越爱自己了……什么？我无耻？一点点吧，太有耻的话会活得很累的。
“你叫游壬风是吧，走之前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云震说着，身体的形迹开始慢慢淡化，我已经看不清此时他脸上的表情了。
“如果我可以办到的话一定尽力而为。”
面对一个即将踏上转世之途的幽灵，答应他最后的任何要求应该是一种基本的礼节，不论自己能不能做到，先答应下来再说，这样对方才好安心上路。
“我这才明白，自己带紫月带来了那么大的伤害和那么多的痛苦，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再弥补我的罪过了，虽然你一直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我知道你拥有巨大的力量，你一定可以保护紫月，更重要的是，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你可以让她过得幸福快乐，所以今后紫月就拜托给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话音未落，云震的身体已经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无迹无痕，连一根毛都没剩下。
等一下！你这死幽灵，不要随随便便把一个大活人拜托给我嘛，再说了，我这种小人物哪有什么资格去照顾一个修罗界的公主，喂，不要就这么消失了，别走那么快，给我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