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离开后,张枫三人在其安排下随一帮众来到一处舱房歇息。
见张枫和妃儿搀扶着明空在床上坐好,那帮众微一躬身,道:“几位请稍做休息。如有什么需要小人效劳的,尽管吩咐便是,小人就在门口候着。”
刚刚退到门口,却被张枫唤住,和颜悦色道:“这位大哥且莫急得退去。小弟宋良义,还没请教如何称呼?”
那人本是这青蛇帮中最低级的帮众,平日里尽是做一些端茶倒水之类的杂役,被人使唤惯了的。似张枫这等好脾气的客人,他却是首次见到。受宠若惊道:“小人陈旺发,只是青蛇帮一小小仆役,公子万莫折杀了小人。”
看着这陈旺发一脸战战兢兢的神情,不要说在他身上找到一点黑社会的味道,就连在岭南宋家、长安雷府,张枫也未曾看到一个仆役似他这般卑态。张枫不禁试探道:“陈兄,你可是这青蛇帮众?”
陈旺发不明所以抬起头来,盯着张枫好半晌,始点头道:“公子说的不错,这确是青蛇帮。”
张枫叹道:“我只当青蛇帮这等大帮派,多半当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血性汉子。可今日得见陈兄,却令宋某大失所望。”
他的这番说话,毫不掩饰讽刺与蔑视,陈旺发虽出身草莽,对其中的意味却也不含糊。浓眉微轩,似乎便要发作,可在见到张枫那双似笑非笑的眉眼后,顷刻间再度低头,低声道:“公子若无吩咐,小人就告退了。”
再度转身,门却已自先开了,原来是李飞走了进来。只听他笑意盈盈道:“公子要的纸笔已置办妥当。”随后微微挥手道:“拿上来。”
一个打扮与陈旺发殊无二般的帮众走了进来,手中托着文房四宝,将之放在房中小几上。这李飞倒也是个伶俐人物,再次挥手,带着陈旺发和那帮众关门离开。
张枫思考片刻,正待提笔,一直闭目调息的明空忽开口道:“张兄可曾想好了如何起笔?”
“小姐何出此言?”
见张枫装糊涂,明空也不废话,直言道:“难道张兄不觉得这青蛇帮有些古怪?”
沉吟片刻,张枫不答反问道:“小姐难道不怕隔墙有耳吗?”
明空淡笑摇头道:“既来之,则安之。青蛇帮若是真有意对付我们,想必早已查明我们的身份。那有否听到我们的说话又有什么关系了?”顿了一顿,又道:“况且以张兄之能,等闲之人焉能瞒得过你的耳目?”她这倒非虚言,以张枫今日的修为,一般高手藏在船上,确是难以瞒过他。
张枫还没有回答,妃儿却是明白了二人话语中的意思,微有些惊惶道:“姐姐是说,这青蛇帮早已将昔日恩情抛到一旁,却与人对付我们?”
见张枫已开始落笔,明空摇头道:“洛阳城九帮十八派,素有摩擦。昔日唐军攻陷洛阳后,洛阳帮一支独秀之局被打破,青蛇帮异军突起。虽然一直以来都保持着上升之势,但街头巷尾的械斗却无一日中止过。这等帮派之中,无一人不是那好勇斗狠之辈、亡命之徒,要他们收这个陈旺发为帮众,我看若非洛阳城的人都死光了,就是其中有什么猫腻。”
妃儿不解道:“既然已经猜到了他们居心不良,那师兄还写这信做什么?难道你认为他们这封信会传到柴大哥和哥哥他们手中吗?”
张枫苦着脸道:“没错,这封信能否送到周还兄手中,确是未知之数。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诶,对了,你们看看这封信如何?”原来这几句话的功夫,书信业已书就。
妃儿接过信来,只见上面仅寥寥数语:
柴兄:
小弟偕同妃儿、明空至洛水畅游,却不幸暴雨将袭。幸得青蛇帮祝兄三彪古道热肠,进益身免。然伯母之约却是无由可赴,还望兄代为解释,待暴雨过后,弟自当登门致歉。
下面署名“良义”二字。
虽然只是几句晦涩难通的话,其中却显得自己几人与林府关系非同一般。以林家在洛阳的权势,即便这李飞、陈旺发等人却是受人指使,在动手之前,也应先掂掂自己的份量。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这祝三彪昨日里刚刚与张枫等人有了嫌隙,又何来“古道热肠”之说?可以肯定的是,只要这封信交到柴周还的手中,他肯定会充分发动自己的能量。那时,整个洛阳城怕是都要撅地三尺。
将信交给李飞,眼见他吩咐陈旺发将信送往林府,张枫便避口不提送信之事,同时表示欲一见刚刚的“祝三爷”,以表谢意。
却见李飞面有难色道:“公子有所不知,如今三爷忙得不可开交,怕是难有闲暇。公子若是不嫌弃,在下倒是可代为转告。”
张枫心下略定——这个祝三彪之“忙”,自然是在忙着收船。如此看来,这些人倒也真的应是青蛇帮的人。
一声惊雷划过天际,瓢泼大雨顷刻便至。张枫告罪一声,便再度退回房中,却见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歇息,明空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红润。可见伤势已经被她压了下去。妃儿则坐在床边,二女正把臂畅谈。从她们的表情看来,似乎甚是想得。
看着二女亲热之态,张枫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自从明空在天津桥上现身,他就一直为协调二女之间的关系担心。虽然在小舟上时,妃儿也曾示意自己安慰明空,可那毕竟是处在危难之中,三人只有同舟共济,才可能共渡难关。如今已没了刚才的威胁,能有如此情形,张枫已经开始谢天谢地了。
* * * * * * * *
骤雨总是难持。即便适才的积雨云几可弥天,但大雨也只是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的光景。等张枫来到甲板之上,已是云开月现,繁星点点。
大口呼吸着雨后新鲜的空气,一阵难以言喻的畅快之感溢满胸怀。刹那之间,一切的烦恼忧愁都似乎再不存在,令得他几乎想要放声长啸。却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合时宜地破坏了他的兴致。
没有转头,张枫就那么淡淡道:“是李兄吗?”
身后传来李飞错愕的声音道:“公子怎知道是李某?”
张枫淡然自若道:”李兄乃心细非常之人。行走之间,自然也是轻拿轻放,小心翼翼,并不难分辨。”
面对张枫这似赞似贬的话,李飞一时间无言以对。片刻后才干笑道:“公子谬赞,实令李某汗颜。”
举目远眺,刚刚那以铁索相连的几艘大船,如今业已不知去向。宽广的洛水之上,如今只有他们这一艘巨船顺流而下。看着两岸景致再不复天津桥畔的繁华,张枫皱眉道:“李兄,我们此刻是在何处?”
李飞笑道:“公子且莫见怪。李某携公子三人到此,确是要带公子去见一人。”
“什么人?”
“敝上,也是青蛇帮二当家。”
“噢?”张枫奇道:“宋某一介书生,贵上找我却是何用意?”
李飞脸上仍是堆满笑意,道:“公子有所不知。敝上虽身在草莽,但生平却最喜吟诗作对,尤其喜欢请公子这等风liu儒雅之士到府上畅谈。若是日后得知李某有未曾引见之事,李某罪过可就大了。”
他这番说辞理由实在牵强。但张枫权衡利弊,也只能由得他了。他很明白,无论这李飞与那些隐藏在两岸的阴癸派有无瓜葛,但最起码的是:现在是安全的。至于他带自己去的地方果真是吟诗作对,抑或是龙潭虎穴,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想到这里,张枫将诸多顾虑统统抛至脑后,换上平素里那副天塌不惊的表情道:“不知距离贵上居所还有多少路程?”
刚才张枫脸上表情颇有些阴晴不定,令得李飞一阵担心。如今见他有问题,忙不迭道:“不远了,转过前面的河湾,下了船便可见敝上的居所了。”
举目远眺,张枫知道自己等人的目的地应还是在洛阳城内,心下稍安。随即道:“敢问贵上是个怎样的人?”
似乎是因为即将完成了人物,李飞心情甚是畅快。语气甚是轻松道:“公子已经知道了,敝上也是青蛇帮的二当家。不过算其真实年龄,却是和公子在伯仲之间。说到底,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才是他的最爱。”
张枫奇道:“请恕小弟无礼。似贵上青蛇帮二当家的身份,宋某实在无法将之与谈诗论词这等风雅之事联系起来。不知贵上名讳是?”
李飞不以为意道:“敝上会加入青蛇帮,全因他曾在几年前救得张帮主。事后帮主感念恩情,收他为螟蛉义子,而后青蛇帮几经沉浮,敝上紧随帮主左右,渐显峥嵘。直至两年前,青蛇帮成为洛阳城中首屈一指的大帮派,论功行赏,敝上也就成了我青蛇帮的二当家。”说到这里,李飞脸上也渐发神采飞扬,完全是一副跟对了主子的忠仆形象,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敝上也是姓李,名讳上子下羽。”
“李子羽……”张枫正在低吟这个名字,大船已然转过了那个弯角。耳边听得“咣噹”巨响,方才发觉大船已经泊岸。
看着长街另一头的豪宅,张枫和妃儿、 明空缓步而行,同时提聚全身的功力——面对暗处虎视眈眈的阴癸派之人,他们实在不得不防。纵观事情前后,张枫实在想不到青蛇帮和阴癸派有什么理由会联在一起对付明空或是自己。而一旦由得三人进了李府,即便强如婠婠,在行动之前也难免有诸多顾忌。换言之,这长街很有可能是阴癸派最后的出手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