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大概同我一般高,年岁也应相差不大。就连胯下战马都与我新得的“追雪”般纯白到无一丝杂色。更难得的是他穿一身亮银锁子甲,外罩素白色战袍。这副装扮竟与现在的我毫无二致,就如同我们曾约好的一般。不同的只有我持的兵器是槊,而他拿的是枪。于是见了对方的装扮,我俩人同时一愣。
再往脸上看,他的长相就和我大不相同了。我自认绝没有他这般儒雅俊逸之气。此人的肤色微微有些发白,配在那张帅气的脸上,令整个人显得过于斯文和善。作为一名武将,如此长相则略显杀气不足。但我绝不会被他的相貌骗倒,凭一名武者的直觉,我敏锐的察觉到此人刻意隐藏的杀气所在,是的,就在他那双虢虎般锐利的双眸里。他的杀气并不像吕布那样排山倒海,令人几乎无法呼吸。但只要目光似漫不经心的射到你身体某处,则该处定是你破绽之所在。这人敏锐的洞察力我平生仅见,这点就连吕布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这人绝非易与之辈,要小心啊擒虎。我暗暗对自己说着,不自觉间持槊的右手攥得更紧了。
初次相见,又在如此尴尬的时间,我俩均是良久没有开口。最后我觉得既然是自己前来邀见,自然该主动些。于是我将兵刃挂在马上,双手抱拳于胸说道:“想必对面就是赵云赵将军了吧。”
那人见我行礼,便也抱拳当胸说道:“不敢,叫在下赵云即可。你应当就是公孙将军?”音如其貌,也是十分斯文。
“咦?”我心说:“这人并不是很不讲理啊!”不敢迟疑我连忙回道:“叫我公孙选即可,将军之称恕不敢当。”
赵云点了点头,眉间也见舒缓些,回问道:“那敢问公孙选此时来访,可是要将约战之事提前?”
“非也。”我摇头。
“那不知尚有何见教?”赵云愕然。
我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下定最后的决心。猛将头高高昂起,紧咬着牙绝然道:“明日一战你不用再去了,我就此认输。”
“嗯?”赵云满脸都是惊讶。
我运起全身之气功聚双目,两道精光猛然射入赵云眼中,沉声道:“我不知你在哪里听到幽州第一勇将之说,如果是出自我的部下之口,那算我御下不严。我从来不敢当此一称呼,这个名头不属于我,而且放在谁头上我都无所谓。也许你不会明白我的想法,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名武将。从头到尾,我只是我家将军的一名侍卫,要做的只有拚死保卫将军的安全,完成他交付的每一件事情。其他争锋斗胜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近日你向我邀战之事传遍全军,无论胜败此事传扬开来外人都会说将军不能容物。所以我明日决不会前去,你说我胆小也好,怯战也罢,我都无所谓。不过劝君一句话,刚者易折,我幽州三万将士,能胜我者当以千数。若君因我一人不敢迎战便小觑了所有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言尽于此,愿君斟酌,告辞!”说完我转过脸去,拨马便走。为什么转脸?因为我相信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比厉鬼还可怕。
“公孙兄且慢走,我还有一事要说!”身后传来赵云急急的呼叫之声。
我转过头去,须发皆张,冷笑道:“你可是要说再不相见之事?我记下了,今后你在之处,我定会退避三舍,不劳仁兄挂念。”
“公孙兄误会了,我绝无此意。”赵云拍马赶上来,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样物事,双手递到我面前道:“还请公孙兄看看此物。”
竟是一封与我收到的战书一模一样的书简,我不明何意,迟疑的接在手中,赵云又回营去取来一支火把,接着火把的微光,我逐字逐句读完此简。
这竟然是一封“我”写给赵云的挑战书,同自己收到的那封一样,里面也是极尽诬蔑之词,就连字迹语气都是一模一样。
我看赵云一眼,从怀中掏出自己那封递给他,沉声道:“那这也不是你写给我的了?”
赵云见到我掏出的战书已经毫不惊讶,展开看过两眼之后摇头。“不,这绝不是我的笔法。此字过于娟秀,刚气不足,似该出自一名从不习武的文人之手。”
我点点头,“我也写不出这种字来,而且我也没带一名文书随军,想找人代笔都不可能。”
“此事蹊跷,如不嫌弃,公孙兄可否到我营中少坐,共同商议?”
“恭敬不如从命。”
一刻之后,赵云那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军帐里。
赵云坐在烛台边,仔仔细细检查两封战书,我则在一旁不安的踱来踱去。
“两封信里都有说道,如果答应,无需回信。看来就是怕我们战前相见,那他就前功尽弃了。”
“对啊!”我一击掌,“不但是这句,后面还有永不再见一说,若我们真的分出胜负,他也不怕自己被拆穿。”
“究竟是谁?一定要引我二人相斗,还能弄得三军皆知?”
“说来惭愧,若不是这封战书,我还不知军中竟有子龙如此英雄人物。邀战之说更无从谈起,这人怎么会想到把你和我对立起来?”
经我一提醒,赵云忽然想到什么。但只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怎么了子龙?有话快说呀。”
赵云有些难以启齿,“我刚来投主公的时候,主公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他手下已有一虎,又来一龙。龙虎相逢,可济大事。当时不少人在场。”
我大悟,虎是我的字擒虎,龙当然是子龙了。哑然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将军对我评价这么高,我高兴还来不及。龙虎就龙虎,又没什么。我还真会嫉妒你是怎的?”
听我这么说赵云也笑道:“那是我多虑了。擒虎可有什么发现?”
我长叹一声道:“子龙,你很有可能受了我的连累。将军身边有人对我不满已久,肯定是他们设计想要咱们二虎,龙虎相争。”
见我有愧色,赵云赶忙安慰我。“擒虎不需介怀,人生在世,怎么可能没有一个敌人。况且若不是这些人,我又怎能结识你这位真英雄,了解竟有人拥有如此宽广的心胸?君之高义子龙拜服,如不嫌弃,云愿与君交为挚友,不知可有幸否?”
“哪里哪里,子龙太抬举在下了。不过能得子龙为友我正求之不得,此后你我同心协力,必可成就一番大事业。”
就这样,一场本就不该发生的决战又不了了之,我更交到了赵云这位年纪相若的朋友,心中自是十分高兴。回营之后,我对这件事放不下心,于是写了一封信给审配,把这几天的遭遇同他说明,问他的意见。后来审配回信,断言公孙瓒身边有小人当道,要我一定谨慎。而这正和我想的一致。
但对全军来说,这事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插曲,丝毫不影响大局。三军一切准备就绪,三万将士如期启程,浩浩荡荡朝着冀州进发。不想深入冀州数百里,竟未遇到丝毫抵抗。袁绍军连一兵一卒都未曾出现。于是军中有了袁绍军因惧怕我军军势而不敢来战之说,骄横之心开始在三军中滋生蔓延。
我带着自己的一千人马同赵云那五百人合兵一处,走在三万人的最后面。赵云显然还是受了我的拖累,否则以他的勇武,怎么都不该被弃在最后边不闻不问。我对部队的这种情绪很是担忧,数次想面见将军进些劝谏都被挡驾,写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无奈之下,我只有约束自己的将士小心谨慎,又或看着被前军踩成烂泥的麦子痛心疾首。
三军已过清河国界,终于传来消息袁绍的大军驻扎在界桥南二十里处。于是将军命令下来加紧进军,各部不日便到界桥,袁军在南,我军在北,两军列阵对峙。将军的阵是这么列的,他让严纲率三千百马义从为先,田楷单经各领五千骑兵护卫两翼,自己则率领余部居中。那我做什么?我得到的命令是——稳守界桥,以备不测。也就是说,即便战斗开始了,我也只能在战场二十里外等候消息。而赵云呢?他得到的命令与我相同。对此,我们除了相视苦笑,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