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审配所言,我心中感激。忙站起身来,向他深深地行了一礼。“多谢审先生,此恩擒虎没齿难忘。”礼尚未毕,我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做了又有什么好处?”再次落座,我闭目沉思良久,心中之疑惑越发不可收拾。许久都没人说话,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猛然间我睁开眼睛,双目如电般向安然高坐的审配射去,希望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然而我失望了,审配依旧悠然自得,对我忽然间的表情变化没有表现出一丝讶色。他自顾自的品着茶,甚至眼皮都没有抬过一次。
我只好自己发问了。虽然心中疑虑,但我还是尽量小心让说出的话不致失礼。
“审先生,我心中有一事不明,不知先生可愿赐教?”
审配笑了笑,轻轻将手中茶碗放下,十分随意的摇摇头。“大人不用再往下说了,我自然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大人是不是疑惑我为什么如此倾力帮你?”
我点点头,沉声答道:“正是,审先生您我是极钦佩的,但你我毕竟只有一面之交。我无才无德,也自知没有什么可服人之处,审先生如此对我,我心中是很感激的,但不知是什么原因?”
审配一声长笑,“大人难道忘了?我在邺城时便答应追随大人左右,现在既来投奔,自然要有所表示!”
“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我深深地望着审配的眼睛,“审先生消息灵通,当早已知道我做太守的窘境。你即便两手空空的前来,我也是要倒履相迎。我知审先生不会在乎我给的那点俸禄,但你居然自掏腰包为我招揽贤士,总不会一点原因都没有吧。所以还请明示,我究竟能为你做什么?”
审配满意的点点头,“大人其实无需妄自菲薄。你既能够看出我另有目的,也就完全有资格做我审配的主公。至于我为什么那么做,坦白说,我也是有些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我苦笑,“似乎凭我的实力和地位,还没有资格让您身不由己吧。”
审配笑而不答,换了个话题问:“这段时间冀州发生的那件大事,太守大人可听说了?”
我想了想回答:“如果审先生是指袁绍与韩馥争夺冀州一事,我听说了。怎么,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看来太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十天前袁绍送了封信给幽州刺史公孙瓒大人,要他相助夹击韩馥,事成后平分冀州之地。”
“什么,有这等事?”我如同被扎了一针似的蹦了起来,忙不迭的问:“那将军答应了吗?”
“这我还没有得到消息,不过依我看八九不离十。如果公孙将军答应,那依太守大人看两方谁的胜面大些?”他的眼中闪着寒光。
听审配这么问,我知道他在考我,便没有武断下结论。沉思一阵,我抬头断然道:“如果让我以一个武人的角度来判断,这不是谁胜谁负的问题,韩馥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哦?”审配眼中闪过赞叹之色。“韩馥手下可也有数万善战的精兵,即便与两家联军相比也毫不逊色,大人为什么如此肯定?”
“审先生说韩馥兵精,这也许是事实。我所见张俊乂将军的部下的确勇不可挡。但据我的了解张将军对他这个上司很是不屑,与我见面的那天他毫无顾忌便违抗了韩馥的命令。在战场上将士不能用命是兵家打忌,所以根本不用打,韩馥已经输了。”我一边侃侃而谈一边心里还暗自惭愧,幸亏这段时间受徐晃熏陶,也看起了兵书。书看得一知半解,但至少让我说话有底气了很多。
审配兴奋的一拍大腿,“太守大人分析得十分在理,我也料韩馥必败无疑。”
“可是?”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这件事与你今天所为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人不要着急,我就要说到重点。如果说袁绍与公孙瓒联军胜了,双方会不会履行平分冀州的诺约?”
“这……”审配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袁绍我不了解,但将军的脾气我还不知道?这盟约要想实现恐怕很难。
审配一看我脸色便清楚了我的意思,叹息一声说道:“是啊,我也觉恐怕很难。但如此一来,冀州恐怕就要战乱不断了。”说到这里,审配站起来背对着我,两手背在后面,沉声道:“大人知道,我家是冀州大族。为了保全自己的宗族,每次冀州易主我们也要有相应的对策。如果将来公孙家与袁家争锋公孙家得胜,我们必需有人能为自己的族人说上话。公孙瓒的门槛太高,轻易不好结交,此时大人就是个不错的人选了。我已将一切坦诚相告,大人还怀疑我的用心吗?”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想了想又自我解嘲的笑笑。“审先生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做的,能帮得上忙我自然会帮,我你还不了解?”
“此事审配也是身不由己,只希望大人不会因此对我心存芥蒂。”审配转身答道。
”这自然不需审先生挂怀。“旋即我又想到另一件事,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那如果胜的是袁绍呢?”
审配一脸慷慨激昂之色。“大人放心,我能为家族做的已经做到,从此再无挂念。忠臣不事二主,在这一点上审配决不会马虎。”
话说到这里,我们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两人都失去了谈兴。审配又说上几句场面话便起身告辞。我心里悬着将军出兵冀州的事,便没有刻意挽,但还是把他送出了门外。
果然在此后第三天上收到了将军派人送来的信,知会我将要出兵冀州的事情。不过将军并没有要求右北平军派兵参战,也没命我随军出征。给我的命令只是谨守右北平门户,保证后方无忧。我也清楚凭现在本郡的兵力只够守成,所以对此项命令没有任何意见。没几天便听说将军率军出征了,而我还在安心搞我的内政工作。不过想想与审配谈过的话,我一直提心吊胆,希望将军和袁绍这位盟友别先窝里斗起来才好。
正在满心忧虑的时候,审配带来的一个喜讯让我振奋不少——徐邈来了。我忙亲自出城迎接。怕有失礼的地方,审配与田畴这两位见惯大场面,熟谙礼仪的人自然被我拉来壮胆。见面后我先小小吃了一惊,徐邈的名声不算小了,但想不到居然还如此年轻。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皮光华白嫩,颌下一缕长须,头戴高冠,身携长剑,站在那里说不出的洒脱,颇有些出尘的味道。令人一见先礼敬三分。我忙迎上前去,准备先说两句场面话。
哪知徐邈根本就不给我这个机会,眼睛早已盯在我身后的一个人身上。原本有些无神的双目霎时变得炙热无比。他三步就跨过我身侧,抓住后面走来的审配双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急切地问:“你放在哪里了?”
“呃!”审配被他弄得有些回不过神来,迟疑一阵才无奈的道:“景山,用得着如此着急吗,画自然收在我那里。来来来,我先为你介绍本城的太守公孙选大人。”说着审配将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我指来,似乎还在悄悄暗示徐邈我才是这里的主角。
徐邈也不知是没弄懂还是不在乎,仅仅朝我作了个揖,含含糊糊应了声:“见过太守大人。”却连头都没转过来。猛拉着审配就往城门内走。审配没办法,只好冲我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就被拉走了。剩下我与田畴两人尴尬的立在城门口不知所措。半晌我无奈的冲他苦笑一声:“子泰兄,难为你跑这一趟。”田畴知道我不好受,回我一个安慰的笑脸。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认为徐邈是个难以相处的人。但没办法,人家有真才实学,又为我做事,我能如何?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徐邈除了作画外的另一个嗜好——喝酒,还是狂饮。这个嗜好可比作画对我胃口,陪他醉过两次,两人的关系马上有了大的改善。徐邈还对我大起知己之感,可能是很难找到愿与他一醉方休的人吧。打那以后他一没事便提着酒壶来找我,弄得我又是叫苦不迭,几乎后悔交上这么一位损友。
现在我有三名得力手下,太守的工作进行的快了也顺利了许多。田畴还是做他的别驾,审配做了长史而徐邈做主簿。有三位能臣打理,土垠城比我刚上任之时繁华了许多,再不是死气沉沉的模样。三人有明确的分工:审配掌刑名,主抓治安。他先是雷厉风行的将右北平所有官吏全彻查一便。遇有作奸犯科,贪赃枉法者立刻收监入狱从重发落,决不姑息。连我这一郡太守他都不放过。我从未犯过徇私舞弊这类大错误,但只要稍有怠于工作,他一定亲自登门责问,对我疾言厉色。而我只敢诺诺连连,心中实以他为畏友。经过审配此番作为,郡内吏治澄清了,政令发下去也比之前通达许多。有不少原本对我阳奉阴违之徒也收起他们的假面具,兢兢业业做自己的工作。唯恐这位铁面无私的长史大人哪天登门拜访,那可就万事休矣。审配这个名字一时间成了郡内所有贪官的噩梦。但仅仅这样还不满足,他又出重手将土垠城内的地痞恶棍一网打尽,然后问清罪名一一发落。只要查明有恶行的,至少也要赏一顿棒子,劣迹昭著的马上推出门外,斩立决。十几颗人头往城门处一挂,让城内宵小几乎绝迹,偷盗抢劫等犯罪锐减。一时土垠虽不敢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至少百姓已能安居乐业,不需要再提心吊胆过日子了。在近二十年战乱频仍时期,这好像还是头一遭。
以上仅是审配一个人的作为,田畴这个别驾依然负责农事,但另外加了安抚百姓之责。与审配的雷霆手段正相反,他用的是怀柔政策。先是想尽各种办法找寻因躲避战乱逃入深山的百姓,尽心抚慰并最终说服他们回城居住。不得不说田畴实在有一手,每次只要他出马,百姓们定然疑心尽去随他归来。而这些人一回来,田畴便按人头将田地划分给他们,让他们耕种。而且轻徭薄役,若是衣食有困难还尽量帮助。不过郡内原本钱粮也不多,这些当然是有偿的。知道田畴没骗他们大受鼓舞,这些人纷纷奔走相告。于是越来越多的逃难百姓开始陆续回家。人多了,治安也不错,一些店铺重新开张。虽说右北平地处偏远,又一直不大太平,商人轻易不敢前来。但不少物品已经可以买到,也算是一个大的进步了。
与前面两人相比,徐邈的工作明显轻松许多。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位酒徒怎么会如此受士大夫欢迎。当时分派工作,我问起该由谁主管交涉之事,田畴和审配不约而同伸出手指着徐邈。更可气徐邈还一幅舍我其谁的样子,看得我都暗中咬牙。当时能毫不犹豫答应下来还是一时之气,想亲眼看看他被人家乱棍打出的样子。不成想这人竟如鱼得水,一番走访下来不仅自己出了风头,还令郡内士族多我这位郡守好感度大增,于是我只得对此人的魅力之高由衷叹服。
说心里话,不论审配田畴还是徐邈当这太守都要比我强上很多。现在他们虽卖力工作,无奈右北平郡钱粮太少束缚了手脚,三人没法尽展才能,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已是煞费苦心的结果。我也没什么可不满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