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锦锦地下着,山川河岳尽皆没入一片迷蒙之中。入眼全是嫩绿的新绿,一条黄色的泥泞小路在细如发丝的春雨的浇灌下,不堪重负,走上去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
“少爷,眼瞅着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这眼看着近黄昏了,我看着咱还是找一个店歇歇脚吧。”一个雏嫩的声音隐隐传了过来,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转出三个人来,这三人穿着粗粗一看,平平淡淡的,可若有人细看一下这衣服的质地,就会发现他们可并不是这地方的人,因为在这个穷乡僻壤里绝对没有人可以穿得起这样的衣服。这也还罢了,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三人每人骑着一匹马,要说这马,可是那个绝啊!就是那匹最差的黑马,也是头颅高昂,神俊不凡。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孩,顺着马势扭着身子回头看着身后的孩子笑道:“墨菡,别说笑了,我们在这路上可是已经走了四五个时辰了,除了你马背上的那几样野物,可是再没遇到什么,哪找店去?”
这三人正是刚从北京城里出行的弘显三人,而那个青年就是高福儿,这三人一出北京城,高福儿可就郑重地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三人即是鱼服微行,便不可再用原来的名字,即使是这爱新觉罗的汉姓“金”也是姓不得的。还是这弘显的脑瓜儿灵活,看得书又多,眨眼间就给自己取了个似是而非的姓,称自己以后便是姓“闳”了,至于显字,却也不尘不变的就保留了下来!而墨菡也不需要改什么名字,反正也没人注意到他,而高福儿呢,弘显老是觉得他的名字特土,顺便将他的名字给改成了闳图。偏偏老天爷不令他们高兴,这刚一进山西地界,就没完没了下起雨来,把一干人欣喜好奇的好心情一下子给整得一丝也无。
“少爷,是小的胡思乱想了,可老让这雨没完没了的淋着,小的没什么,可要是少爷您有会什么三长两短的,回去了老爷非打烂小的的屁股不可!”
正在两小斗嘴之时,旁边一个二十多岁,在这三人中看起来甚是稳重的闳图笑着说道:“小爷,墨菡说得也对,可这荒郊野岭的哪找店去,若有个小庙什么的,咱也满足了!”
“别给爷耍贫嘴了,不过,这除了这条小路,还真没见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弘显抬起头来看看没完没了的小雨,想要运功逼退一下这烦人的雨水,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且不说这功法运起来容易,但若是要逼退雨水侵身,却是极费精力的。吃力不好讨的事,他可是绝对不干的!
“少爷!”忽然的闳图兴奋地喊了起来:“还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古人说的话还可准了,跟着贵人,么事不愁啊!”
“我说你一惊一乍个什么啊!这雨下得还不够烦啊!乐个什么乐啊!”墨菡可不答应了,张口就揶揄着闳图。
闳图也许是随着这二小孩子时间长了点,心情比随着胤禛时活泛了许多,听得墨菡的嘲弄,也不理这小东西,向弘显说道:“少爷,这小庙远远的看去,想来并不很大,估模着也就能呆咱主仆二人,这墨菡还真不好处理啊!”
弘显远远一望,心中大喜,接道:“也是,不过想来墨菡少年人火气正旺,淋这点小雨也应该没什么妨碍吧!墨菡啊,这今晚的守夜就由你来办吧,加把劲,可别让爷失望啊!”
这时的墨菡可是肠子都悔青了,嘴一张一张的想要分辩,可自己明明不占着这理字,这话可怎么说都不好办。只在一边不停地叫着:“少爷……”
“好了,先进去再说吧!”弘显一马当先,直冲着小庙奔去!
进得庙来,举目一看,却是四壁如洗,正中立着一尊山神泥像,黑衣黑甲,一把络腮胡子,甚是威猛,但由于时日太久,加之无人供奉,早已是蛛网四结,尘土覆面了。
墨菡看着这庙里虽可遮雨,但这环境也太恶劣了些,虽然庙里并不象是闳图所说的那么小,但这地方却怎能让自己的主子呆在里面。忙一把拉住进要进去的弘显说道:“少爷,您先在这房檐下呆上一会,小的进去把这里面拾掇干净了,您再进去也不迟。”
弘显听得此言,止住了脚步,看着闳图正要把马往庙前的小树上系,忙说道:“别系了,等会牵到庙里去吧,看起来这庙大得很,就是再来个二三十人,想来也不会拥挤,这马却也驮着我们走了百十里路了,我们怎可再把它们扔在这空地里淋雨!”
“是了,少爷,我这就把它们牵到庙里去!”闳图忙答着,心中却是感叹,这小主子真是好心眼,就待这畜生都这般周正,我若竭尽所能忠心于他,想来也不会差了。心中的企盼更是灼热。
待得墨菡收拾妥当,请得弘显入了庙里,却是与方才所见大不相同,刚刚打扫过的庙里却是没有一丝灰尘飞舞,而那山神的供桌,却被墨菡搬到了一角,上面简单地铺着些干草,在庙里的正中央,架起了一簇篝火,再熊熊地燃烧着,给这略为有点萧瑟的庙里带来了温暖。而闳图正牵着马准备把它们系在庙里的另一面。
弘显点了点头,阻住闳图系马,走到供桌前,从上面拿起一把干草,唤声:“绝影!”绝影正自垂头丧气地准备闭目养神时,听得主人相唤,精神一振,打个响鼻,挣开闳图手中的马缰,跑到了弘显面前。
弘显抚着绝影的下颌,走至火堆前,伸手将干草递到了绝影的嘴边,还说道:“绝影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可真委屈了你了。咱就先烤烤火,凑和着添饱肚子吧。”
绝影仿佛明白了似的,略有些不满地冲着弘显喷着响鼻,就着弘显的手吃了起来,而弘显却也配合着绝影的动作,一手搔着马颈,一手给绝影送着干草。
这一把干草刚刚吃完,弘显抬起头起,却见闳图与墨菡两人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失笑道:“爷脸上唱戏啊?看得这么入神。别发呆了,快去把你们的马也牵过来,烤烤火,祛祛寒。这人马之间的感情可是非常重要的,别看它是个不会说话的畜生,可以它心里可是什么都明白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你若是不理它,保不定明天它就给你撂挑子,不让你坐它背上了!”
二人这才从呆滞中清醒过来,闳图急急地去拉自己乘坐的大青马,而墨菡却张大着嘴说道:“少爷啊,这绝影随了你,可是它天大的造化了!”
弘显爱怜地看着绝影,说道:“墨菡,你这样想却是大错了,它本是天之娇子,纵横四野,天下之大,在它眼里却也无不可去之处。但今日却托身于我,实实的是我的造化啊!”
“是!”墨菡如何能听得懂弘显的这番话,但他却隐隐的明白了些什么,可要说上来,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答应着转头去侍弄小黑子了。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三人围着火堆坐着,烤着衣服,吃着现成的干粮。若说这干粮可还是闳图在上一小镇上买来的,当时的墨菡还笑着椰揄他说是给他自己准备的夜食,可是他现在嚼着闳图买来的干粮却完全的换了一种口吻,没口的称赞闳图的远见卓识呢。
正在三人打闹之时,弘显象是听到了什么,不由得正起身子,望向庙外。不一会,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庙门口,在跳动的火苗的映照中,可以隐约地看到他的左眉处一处刀疤甚是醒目,从眉尖直划到鼻角处,乍一看上去,颇是恐怖吓人,一身黑色的武士服将他的身躯包裹了起来,但仍可感觉到他虬劲的体格。背上斜背着一个包袱,左手中握着一柄剑。弘显张目一看,这剑鞘并未镶有任何物品,黑黝黝的甚是普通。
那黑衣剑士似是知道这庙里有人,他的目光越过了弘显等人的头顶,向着庙内四周一扫,也不打声招呼,就在另一边的干地上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馒头,啃了起来。
这下墨菡可不答应了,收拾这庙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如今这人一进来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占了自己的便宜。站起身来便欲指责,但旁边一直观察的闳图手快,一把拉住墨菡,轻声喝道:“坐下,好好吃你的干粮!”
墨菡这坐可坐下了,可是他的眼光可是委曲地看向了弘显,仿佛在说道:“少爷,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这汉子也太不讲理了!”
弘显淡淡一笑,冲着宏图点了点头,冲着那汉子喊道:“壮士,这雨下得无聊,何不坐了过来,烤火谈天!”
那汉子嘴角象是咧了咧,可这不咧还不要紧,这一咧,墨菡直感到一丝凉气从脚心里直冲脑门,全身的鸡气疙瘩“唿查”一下全都立了起来。
弘显看着那汉子也不言语,也不介意,从火堆边拿起自己的水袋,说道:“接着,吃馒头不喝水容易噎着的!”就扔给了那黑衣汉子。
那黑衣汉子抬起眉头,扫了一眼弘显,伸手接过水袋,看也不看就回扔给了弘显,但这次他却是说了一句话:“不用!”
弘显笑笑,接过水袋,就着嘴角喝了一口,放在脚边。
可这弘显不见怪,并不是说别的人也不介意,墨菡这脑门上可是火星直冒,“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冲着那黑衣汉子喊道:“那汉子,我家少爷好心好意邀你,你何苦这般模样!我家少爷不见怪你这恶人,可我墨菡却甚是看不过去!”
那黑衣汉子听得墨菡的喊声,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墨菡一眼,嘴角向上一抽,挣着破锣似的嗓子道:“小孩子也敢向我挑畔!若不是看你主人的份上,爷爷剥了你的皮!”
一听这话,弘显也甚是不舒服,这墨菡说来是自己的小书僮,可这两人的关系可不一般,不单单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份,其中更有方嬷嬷的哺乳之情,要说是亲兄弟,那不至于,可要说是朋友,那可绝不含糊。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朗声说道:“这位朋友,请勿见怪,方才却是我这小书僮的错了,我令他向您道歉请罪便是!”说到这里,回首双眼向墨菡一瞪,喝道:“还不向壮士道歉!”
墨菡这时可是满腹的冤哪,可是这主子爷的命令,他可不敢不听,况且他也没有不听的习惯,只好上前委委屈屈地揖了个躬,道:“是小的的错,这位爷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计较!”
那黑衣汉子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墨菡的道歉,到这这事也算是完了。可是这时弘显却又说话了:“好,这事算了了。可是还有一件事,我却想问问壮士,你我萍水相逢,你既不愿与我等同坐,原也是你的喜好,无可厚非。但却不知我这书僮所说的这一句话,大清律法里可否够得上剥皮之刑啊!”
那黑衣汉子眉头一挑,左手一紧,挑着眉角说道:“小孩,我今日心情尚好,别扰了我的好心情!”
弘显一听这话大怒!自出京师以来,无人敢对他说一句重话。每日里客店的小二巴结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得罪这财神爷啊!正待拉出包袱里的腰刀,却听得宏图重重的一声咳嗽,这一回首时,宏图已经探上身来,凑着弘显的耳边低声说道:“爷,还记得临行前老爷的交待吗?”
弘显一呆,登时想起了胤禛在自己外出时交待的遇事冷静不可强出头的训戒,强忍一口气,重又坐好,闷声啃起手中的面饼来。
宏图干笑着站起身来,双手向那黑衣汉子一揖,道:“这位壮士,这两孩子的话,您可千万别当真。”
那黑衣汉子,双睛向这三人一扫,“啍”了一声算是回应,重又坐稳,继续吃着那块馒头,但那握剑的左手却握得更加得紧了。
但这一波未平,却是一波又起。惊得墨菡直在那里暗呼,今儿个可是怎么啦,怎么这几十里方圆平日里可能就没有一个人,可今天竟然全聚到这儿来了。
雨仍是自顾自的下着,紧闭着的庙门“咣”的一声,打开了,一阵残留在北国大地上的冷风借着这一个机会,“唿”的闯了进来。宏图受惊了似的缩了缩身子,忙抬眼看去,却是几个身材剽悍穿着家丁服饰的汉子挟着冷风闯了进来。
当头一人双目一扫,看到弘显这伙人和那黑衣汉子时,眉头微微一皱,轻声地对旁边一人耳边说了几句。那家丁双手一拱,走至那黑衣汉子身边,将身一躬,作了个揖,说道:“这位好汉,我家主人请您给让一点位置,不过也不会让您白让,这是五十两白银,请您收好!”说完就从怀里拿出一大块银锭子,递给黑衣汉子。
那黑衣汉子仍是低着头,默默地啃着他的那块馒头,但眼色极好的弘显却清楚地看到黑衣汉子的那条伤疤,极其激烈地痉挛着,但时间却极短,便又恢复了他原来的本色。
那家丁见着黑衣汉子象是没听到自己的话,火按耐不住的直往上撞,“咚”的一声就把那银锭子丢在了黑衣汉子的脚下。双手一抱,道:“别给脸不要脸,给你银子是看得起你,若换了旁人……”
这位正说着呢,却不料那黑衣汉子却放下馒头,插言道:“若是换了旁人便如何?难不成你还要杀了他吗?”将最后一点馒头放进嘴里,然后将手中的馒头屑,极其认真地一点一点地放进嘴里,最后伸手捡起了那锭银子。递给那家丁道:“这银子你们虽得也容易,却也不可随意的丢弃,收起来吧!”
那家丁一愣之时,银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刚要怒喝,手里一捏,感觉却是不对,忙低头一看,一时吓得脸都白了。转身走到了那带头人身边,将手中的银子递给了他。
这一上一下,所有的事可都没有逃开那带头人的眼中,正欲责怪那家丁办事不力,却看到那家丁不住地向自己使眼色,指着带头人手中的银锭子,而且脸色更加的不好看了。
“怎么拖这么长时间啊?交你们办这么点事都办不好!”庙门口处传来一声极其温和的责怪声,但即是如此,那带头人却竟是不由自主的一哆嗦,慌慌然向边上一侧,将身子弯得象虾米一般。
这一下可是强烈地引起了弘显的好奇,心道:“这么剽悍的汉子,听得这象个娘们一般的声音,却竟如此害怕,难道竟是个母夜叉般的人物不成!”
并没有让弘显等太久的时间,从门外进来一个浑身穿着雪白的长衫的俊俏书生,脸宠微狭,一双丹凤朝阳,两道剑眉挺立,嘴角里带着说不出的愉悦。令人一见之下不由自主的心向往之。手里屋着一把尺长的折扇,却正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