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道门,看起来就好象其他门一样,门框、门槛、把手等一应俱全,唯一不同的是,它好象漂浮在一片弥漫的灰雾里,朦朦胧胧的……让莱因感觉好象是和一些迷茫莫名的东西有关,但是他仍然感到了悸动。于是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这扇门和他前面的经过的门一样,它们好象被什么东西缩住了一样,不管莱因这么努力就是打不开。
这使他感到非常惶恐,他恍惚地在门上摸索着;一些扭曲的触手盘绕在他的头顶,不时地滴下黄褐色的令人恶心的黏液,他伸手去触摸,可是总也碰不到,即使感觉上离他似乎很近。
于是他来到另一扇门前,这扇门是深黑色的,这种深黑色的质感十分厚重,这种质感好象正在流动,就像阴沉的翻滚着的海面;门的表面有一些凸起,上面不停流淌着红色的液体…..就象是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扇门看上去似乎十分熟悉,这种熟悉感亲切而遥远,他竭力地回忆,可就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尝试着去开门,因为他很清楚地觉得门后隐藏着可怕的东西,某种动静笼罩着他,虽然他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但是却知道有一些饥渴的眼睛在窥视着他,他甚至可以听到它们粗重的喘息声和骇人的哀号声。
他感到非常害怕,他想逃走,至少找到一块相对安全的地方。可是他恐惧地发现自己全身僵硬,这使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而灰雾似乎越来越浓厚了。
他拼命地试图恢复行动,可那是永远徒劳的。他恍惚地觉得门越来越多了,它们出现在他的身体周围不停地转动着。而天空中盘绕的触手扭曲得越来越剧烈,最后在触手上出现了无数硕大的眼睛,在他抬头望去时眼睛睁开了,并且发出了诡异的红光。然后他的头又一次剧烈地疼起来。
他醒了。
莱因觉得嗓子冒烟,他看见床边摆着半杯水,于是拿过来喝了两口,冰冷的水流过他干涸的喉咙的感觉让他觉得好了一些;他揉了揉有点肿胀的太阳穴,现在他的头痛似乎比前几天缓解了许多。
他慢慢地翻起身来半坐在床上,他发现自己的脚上仍然穿着靴子,他苦笑了一下,心中充满了一种很无奈的感觉。
这时,从远处隐约传来了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就象是一大堆老鼠窃窃私语、又好象狼群奔跑时发出的声响,其中掺夹着某种生物贴地滑行的声音。这种声音越来越近,莱因警觉地发现情况有点不对,他跳下床来伏在地上,耳朵贴近地面—这也是他在捕猎时的习惯之一,这可以让他捕捉猎物的痕迹,以前他曾经用这个办法猎杀过无数狡猾的野兽,可现在担心的是在自己非常虚弱的情况下,感觉是否象以前那么灵敏。
让莱因欣慰的是,他搜索到了有利的消息。
他听到在距离三里之外,有八十个、或者更多不同的脚步声正在不停地靠近,它们的速度象豹子一般迅捷,其中有五十六个脚步特别沉重的,踩在草地上发出一阵阵闷响;有二十个步伐发出极细微的犹如小鸡破壳的声音,这种声音莱因以前听过—就像是那个身手如鬼魅的盗贼的声音;最让他担心的是,还有十多个声音就像是巨蟒游过草窠的声响—但是他并不能确定具体数目是多少。
脚步声更近了,然后仿佛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没有一点声响,那已经是在距离营帐大约五百米左右了。
遇见敌人了,莱因对自己说。
而且他可以肯定这些家伙极难对付:在这种距离下他知道敌人一定是隐藏起来慢慢靠近,说明他们是有预谋的、精通夜战的杀手,现在只不过是布置准备而已。
如果让他们先动手,那必定是一面倒的局势。
莱因站起来拔出匕首,大踏步走出营帐。
他发现杰特已经全副武装地站在外面,他面色沉重地注视着传来声音的那个方向,显然也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危险正在靠近,而其他人也都各自站好了位置,人人如临大敌,气氛十分的压抑。
他慢慢走到杰特的身后。
“大概有将近一百个。”他说。
“我们已经被包围了,数目是我们的三倍,奇怪,这些家伙绝不是平原上简单的盗匪,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我们具体的位置?” 杰特的嗓音透露着紧张和疑惑。
也难怪,这次的行动非常隐秘,除了所有的参与者知道以外,连他们各自的家属都没有告知。除此以外整个西歌罗塞城也只有有限的几个高层人士了解。但敌人显然是得到了具体情报,而且肯定是从第一天就开始了追踪,才能最后选定了这个没有任何躲避隐藏地方的平原作为下手的对象。
他们非常老谋深算,在确定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以后就不急不忙地布置,显然是想斩尽杀绝,不留活口。可是这样也相对给了被包围者一个应对反应的时间。
“你现在身体挺得住么?”直到现在危急万分的情况下,杰特也没有忘记这个。
“问题不大,大人,您觉得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莱因说,“我们不能让他们抢先动手—我们的人手太少了,敌人一旦准备完毕发动进攻,我们就完蛋了。”
“你能挺得住就好,毕竟现在多一份力量都是好的。” 杰特顿了一下,他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十字枪,“我们最好能先发制人,打乱他们的部署,这样我们才有生还的可能。”
他死死盯着营帐周围那高达半米的草丛,现在他们所处在一个大约半径三十米的区域内,天快黑的时候为了野外扎营安全起见,杰特让士兵们把营帐范围内的草全部锄掉,然后在每一个营帐之间布置一个哨兵,刚才也就是哨兵觉得有一点不对劲的时候才通知所有人的,他们营帐和草丛之间的距离留了大约四米,这是为了能够保留一个有效的可视距离。
现在倒霉的被包围者们可以看到大约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在月光的照耀下,野草正风中微微摇摆着。
他们什么也没看见,可能那里确实什么也没有。现在似乎十分的平静,可这让他们更加地紧张,就好象大海上潮水退后的平静的海面,在海底下暗流涌动,在宁静下隐含着危机。
“听说你是一个魔法师,你可以用火球或是闪电把他们逼出来么?”
“本来没有问题,可是因为这几天我精神不好的缘故,只能打出三发,而且威力不强。”
莱因的回答在杰特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抱着一点点希望,毕竟法师的大范围魔法在这个时候是非常管用的。
“没有关系。我们有三个战斗牧师,你可以勉强算是一个,那么,我们可以两个一组,首先我们站好方位,然后第一组先用魔法点燃这片草地,”他比划着范围,“如果他们没有魔法师的话一定会慌乱片刻,有一些会控制不住提前动手,然后第二组用火墙术来阻挡他们的第一波攻势—就算是他们有数量上的优势,经过火墙的消耗后也很难动摇我们的阵型。这样就可以再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如果他们有魔法师呢?”莱因问。
“那我们就只能靠你们四人先抢先动手缠住魔法师,然后剩下所有人乘乱突围,能逃多少逃多少,可是这种办法危险很大,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然后呢?”
“然后就只能随机应变了,毕竟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但愿神保佑我们。” 杰特多少有点无奈,敌人的实力比他们强得太多了。
莱因的头又剧烈疼痛起来,这突然出现的强烈感觉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但他竭力控制住自己,这个时候可不能让别人因此分心。
他尝试着运聚魔法能量,可是他发现情况比他刚才说得还要严重,能量微弱得象是风中的烛火那样随时可能熄灭。
“最关键的是,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合围攻击,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先削弱他们的有生力量” 杰特并没有注意到莱因的异常,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策划,“而我们必须牢牢保持好队型,一步也不能后退,不是胜利就是死亡!”
他的命令立刻被迅速而准确地执行了,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手持短剑的士兵紧紧靠在一起,他们是战线的第一排,方阵的每一边分别由一个骑士坐镇把守;第二排是防守的主力弓弩手,杰特和最后一个骑士就在这里指挥;然后是莱因和那三个战斗牧师,他们被作为最容易受伤的力量安排在那里。
战斗牧师的身体同时发出圣洁的银光,他们的嘴里吐出庄严肃穆的音律,然后每个人的头顶上都出现了一块翻滚的红色火云。莱因也努力的聚集体内不多的魔法能量,终于最后他成功了,一个爆裂火球跳跃在他的手中。
战斗牧师是亡灵之战的产物,和一般牧师不一样的是,他们通过和神灵的沟通而获得了大量的类攻击魔法;而且也有了一定的肉搏能力,这是只为了在战场上的存活率稍稍高一点,但主要还是被作为战斗的辅助兵种—毕竟没人会指望一个牧师能够单独和强悍的敌人肉搏。
一片火云和一个火球同时击中了自己的目标,暴烈的火焰立刻点燃了大片的野草,它夹着焦黑色的灰烬和灼热的空气掠过好大的一片区域,随即产生了剧烈地浓烟,因为风的作用一部分向方阵飘了过来,有几个士兵立刻涕泪交流。
在距离他们近三百米地方的草丛向后翻涌了起来,但同时其他方向出现了数十个黑影,他们的体型十分臃肿,却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向方阵扑来,并发出奇怪的呜呜的声音,这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原来是该死的兽人。”莱因听到旁边一个胖胖的牧师恨恨地说,同时几乎方阵中的所有人都露出了类似的表情。
“小心点,这是狼骑兵。” 杰特凝重的提醒。
不过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让士兵们思考这个问题了,眨眼工夫黑影和方阵的距离就缩短到了不足五十米。在火光的照耀下,莱因可以清楚地看清敌人的相貌:他们是身批黑色铠甲的战士,两把闪烁着寒光的弯刀在手中挥舞着,包裹严密的头盔使别人几乎看不出他们的外表,只有那血红色的眼睛和露在外面的尖耳表明他们的身份,他们跨坐在灰色或者黑色的巨狼身上,巨狼的大嘴不时张开透出锋利的獠牙,长长的舌头仿佛在垂涎着猎物的血肉。由于距离如此的近,以至于莱因甚至可以数清其中一条巨狼的舌头上舌苔的数量。
狼骑兵们已经被彻底地激怒了,这些待宰的羔羊竟然敢首先发难。它们觉得那是一种不可原谅的挑衅,因为清楚地知道敌人的实力,所以它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品尝这些家伙的鲜血,于是不等其他同伴们的配合就扑了上来,带着一股极其猛烈的气势,就像那由于雪崩引起的湍流,从山顶往下直泻,把敢于阻挡的东西统统冲垮,如果不是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原因,他们可能就真的成功了。
在狼骑兵们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高达十多米、宽约半米的火墙,最前面的巨狼努力控制自己的脚步,但是紧接着第二个撞到第一个,第三个又撞到了第二个,巨大的惯性使它们被火墙吞噬了,本来用于摧毁敌人的冲击力却作用到了自己的身上,一瞬间就有十多个狼骑兵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把,盔甲由于火焰炙烤而发出的高温使它们痛苦万分,它们发出可怕的嚎叫,而疼痛使这种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尖利的哨声。
但是站在后面的狼骑兵并没有被吓倒,它们天生流淌的剽悍血液使它们的勇气倍增,即使已经受到可怕的打击也不能让它们后退半步。
于是剩下的狼骑兵绕过让它们损失惨重的火墙,向方阵发起了进攻,祸不单行的是,方阵又射出一阵细密的箭雨,这就又加重了它们的伤亡,再次抛下十多具尸体后幸存的狼骑兵终于靠近了方阵,他们用锐利的弯刀和坐骑的獠牙猛烈打击着方阵;而被攻击的对象沉着应战,毫不动摇,士兵们用利剑来还击,牧师在后面给他们加持祝福魔法。战斗就像是暴风打击着坚墙那样激烈。可是狼骑兵们很快就坚持不住了,它们失去了骑兵冲撞力的优势,数量上又比不过人类的士兵,在确定不可能胜利以后它们统统选择了战死,他们一度攻破了方阵,这让人类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大约五十具狼骑兵尸体倒在了方阵的面前,其中掺杂着十多具人类士兵的尸体,这场激烈而又短暂的战斗的结果是:包围者的实力大半被歼,而人类只剩下十八个人,两个骑士和一个牧师战死,士兵们只剩下十一个;杰特受了伤,他的盔甲有一道从左肩斜挂到右腹的可怕缺口,要不是躲闪及时,他恐怕就被砍成了两半,饶是如此,他身上也留下了一道深约半寸的伤口,这是被一个特别剽悍的狼骑兵砍中的,可是没等它得意就被杰特的十字枪捅穿了身子。而莱因也不好过:他的肩头被一个巨狼连皮带肉地咬掉了一块,现在肩头还留下了两棵尖利的獠牙。
他们的形势更加不利了,刚才的战斗大大消耗了他们的力量:弓弩手几乎死伤殆近,现存的也大都带伤,虽然对手付出了近五倍的代价,但数量仍然比他们多得多。
但是不管狼骑兵们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损失,也不管这种损失是多么的难以弥补,杰特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们又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现在怎么办?”刚才那个胖牧师问,他是少数几个侥幸没有受伤的人之一。
其他的人全都一筹莫展,他们用期盼的眼神看这杰特,而后者紧蹙着眉头来回踱着步,一滴滴鲜血随着步伐不停地落下—老练的百夫长甚至忘记了包扎伤口。
莱因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后者有点恍惚的抬起头,他看见了一张善意的隐含痛苦的脸。
“我们的努力白费了,”杰特的脸色惨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而低沉嘶哑的嗓音说明他内心的痛苦:“我们已经再也不能保持阵型了,下一次进攻我们都会统统死在这里。”
所有人都脸色煞白,杰特的话不吝是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可是,有一个办法也许能让一半人逃出去,”他望着垂头丧气的士兵们,“可是这个办法实在太残酷了,而且活下去的人必须承担抛弃同伴的可耻罪名。但是…….”他的眼神变得坚定,“我们已经辜负了领主的厚望,而且一定有内奸隐藏在西歌罗塞城,所以一定要有人活着回去通知消息。”
“他们的数量已经不足以严密包围我们了,擅长追击的狼骑兵又已经被全歼。这样我们可以分出一半人拖住敌人,另一半人乘机逃走。”
“我们都是光荣的战士,相信大家都不愿意这样做。与其苟且偷生地活着,不如光荣地战死………我还记得当时这句站在骑士团队旗下的誓言。所以我决定用抽签的办法决定,让神来挑选这些可敬的人。”
杰特铁面无私地命令所有人立即执行这个残酷的命令,他自己也不例外地参与了。于是片刻后九个人抽到了象征着生存和耻辱的签条。他们大多痛哭起来,留下来的人默默地站到一边,他们纷纷把自己最秘密的信物拿了出来,有的是一条项链,有的是一本还沾着血迹的日记……他们把这些东西交给那些可能能生还的可怜人,希望他们能够把这些东西交给自己的亲人或是朋友。
莱因抽到了留下来的签条,和那些已经决定慷慨赴死的人心情不同的是,他非常平静,脑海里只闪过一些无关紧要的画面:他仿佛看见自己第一次成功施展魔法时的情景,老师在一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微微地点点头;又好象看见塔布齐老爹正在为自己缝补衣服,不小心手被扎破了,他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自己换上了以后眼睛发着亮,好象在说:看,我的主人…….
他和杰特是最后两个抽签的人,后者抽到了与之相反的签条。
莱因紧紧握着手中的签条,他已经沉浸在回忆中了,没有注意到杰特快步向他走来。
“啊,感谢神,您选择让我光荣地战死。”他大声地说,然后在自己身体的遮挡下,把手中的签条塞进莱因的手中,同时抢走了后者手中的那一张。
莱因愣愣地望着杰特,发生的一切让他没有反应过来。
杰特在他耳边低声说:“永远不要忘记今天的一切,我的灵魂会保佑你完成回去的任务。”
看见莱因说不出话来,他又郑重地说:“我的兄弟,我从神的手中解放了你,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孤伶伶一个人了,死去的人的灵魂会与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