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二十年的冬天来的非常早。才10月的天,就已经是阴风怒号,天空被阴云捂了个结结实实。天空中隐隐约约有雪粒子飘落。
京城回春堂的张大掌柜此刻的心情也仿佛这天气一样,阴沉阴沉的。他透过窗子望了望阴沉的天空,刚缓和一点的心情又阴沉下来。
说起这张大掌柜,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一个普通的好人。事实上也是的。张大掌柜叫张焕,父亲是个土郎中,打小他就跟父亲学行医,结果郎中没当成,倒成了这京城最大的药铺回春堂的大掌柜,他知道自己有今天很不容易,那背后有多少汗水,多少辛劳,只有他自己清楚。而且他知道,他能走到今天,最重要的,就是他的谨慎。当年,回春堂的东家正是看中了他的谨慎,持重,才不顾他的身份,把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了他。而张焕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象别人说的那么清白,心肠那么好。张焕在进回春堂当跑腿伙计之前就已经有了原配夫人,在遥远的北方老家,那年春天,当回春堂东家的千金在无意中表露出对他的心意之后,他回了趟家,去探望他即将临盆的夫人。结果,三天后,他夫人难产而亡,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香消玉殒了。之后,张涣就再也没有回过北方老家。而且,他顺利的成为了回春堂的乘龙快婿。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久的连张焕自己也不记得了。也许,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忘记过,忘记过那张苍白的脸,和那个让他平步青云同时也让他遭受十几年良心谴责的药方。他时常这样想,如果当时没有那张药方,也就没有了一个可以完美掩饰的方法,或许,也就无法下定决心做那件事情吧。
药方,是那该死的药方。张焕狠狠的在心底诅咒,一切都是那该死的药方造成的。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应该出现如此完美的药方,当然,那是对于谋杀而言。特别是对于即将临盆的孕妇,事后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痕迹,症状跟难产一模一样。
张焕本来已经忘记了这回事的,或者说他认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曾经有一个妻子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子的往事,以及他有一张可以完美的用于谋杀的药方的事,他现在只是一个掌柜的,还是京城最大的药店的掌柜,是一个人人称道的好人。
但昨天,就在昨天傍晚,无情的事实再一次证明,张焕依旧对自己的过去充满恐惧,这种恐惧,已经威胁到了他现在富足而稳定的生活。
张大掌柜还在回想着昨天的情形,一个普通装束的中年人来到店铺,直接找到张焕,张焕看着那人光溜溜的下巴和公鸭般的嗓音,顿时明白,这是一个来自恐怖地方的存在于世界的区别于男人和女人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第三种人。他心里有些忐忑了,可惶恐的神情还没来得及表露,那人的一句话,让张焕仿佛晴天打了一个霹雳。
“张大掌柜,我要一付药,一付十八年前你在你东北老家用过的药。”
“啊?”张焕还没来得及惊愕。来人轻笑一声:“千万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是什么药,这事,你清楚,我也清楚,如果你不想你的夫人或者你的老泰山大人知道的话。。。”
张焕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这。。这。。”
“嘿嘿”来人阴冷的笑了一声“放心,你再好好想想吧。我不想要别的,再说了,你的那点破事,我也没兴趣追究,但那药方。。。”
张焕瞬间清醒过来,紧紧的盯着对方看了半天才迟疑的说:“明天这个时候吧。你来拿。”
“呵呵,好。”那人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忽然回头:“今天的你没见过我,你,明白?”
张焕连忙点头,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他还有些恍惚。脑子里变的一团乱麻。
夜晚降临的远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快。李肇坐在皇宫的龙椅上,揉了揉发痛的脑门,一抬眼,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
“小六子”
“万岁”站在李肇旁边的小太监急忙应声。
“淑妃那边怎么样了?”
“回万岁,淑妃娘娘从今天早上开始阵痛,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好点。”
“这些我知道,我是问现在怎么样了。”李肇不耐烦的打断他。
“回万岁爷,刚刚从翠凝宫那边传过话来,太医门正在。。”
“好了好了,朕过去看看。”李肇起身正准备走。
小六子低声的说“可是万岁,刚刚皇后娘娘说给您做了点点心,想请万岁移架。。”还没说完,李肇转过脸来,脸色已经无比阴沉,语气冰冷的说:“该死的奴才,谁让你多嘴的?”说完,抓起案台上一只毛笔,狠狠的摔在小六子的脸上,“说!收了皇后多少好处?”李肇狂吼道:“不说我今天打死你,该死的奴才。”
小六子已经伏在底上,哆嗦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的磕头嘴里只晓得念叨:“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李肇狠命的在他身上踹了几脚,气也觉得消了不少,看着小六子可怜的样子,心一软,一挥手:“滚吧,朕今天不想看到你。”
小六子连滚带爬的爬走了,李肇叹了口气,自己的一个妃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正在生死边缘挣扎,还有人能有心情做点心,还有心情争宠。他瞟了一眼大殿中央的龙椅,这个椅子,就真的这么好坐吗?
当李肇到翠凝宫的时候,里面正喧闹,一个还未正式册封的妃子,能有这么大的一个宫殿单独居住,生产的时候还能有这么多御用太医忙前忙后,这个事情不多见。
那些太医都是成精的人物,哪里会不知道这为正在房里声嘶力竭的女人在当今万岁心目中的地位的。
正在一旁伺候的宫女一看皇帝驾临,赶忙行礼,李肇也顾不上那许多,一挥手,示意他们起来,正在指挥调度的太医钱度赶忙过来给李肇行礼。
钱卿,淑妃现在情况如何?
钱度有些犹豫的说“淑妃娘娘现在可能难产。。。
什么?难产?那会不会危及生命?
这个。。。臣。。。。
吞吞吐吐干什么么,人命关天的大事
皇上,是臣等无能,是臣等无能
李肇一听这话,脸刷一下就白了,一个踉跄。旁边的太监赶忙上去扶住
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了吗?李肇的语气说不出的憔悴
臣等已经尽力,淑妃娘娘吉人自有天象,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什么叫已经尽力?李肇大吼一声,吉人自有天象那要你门这帮太医干什么的,赶快去给我救人,不然的话,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钱度告退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了,他在皇宫里也已经待了十多年了,皇帝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喜怒从不形于色,也从来没有想今天这样暴躁过,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赤裸裸的用生命来威胁大臣,在以往,就算皇帝再生气,他也只是变变脸色,就算再生气,也要保持他那温文尔雅的帝王风范,但今天,钱度见到了另外一个皇帝,一个为自己心爱女人牵肠挂肚的男人,一个也会暴跳如雷,也会沮丧的人,原来皇帝也是人啊。钱度在心里感叹。
一柱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房子里传出来的痛苦的呻吟已经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力,李肇的心也越来越冷,越来越沉重。
钱度走出房门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皇帝,不是臣子对君主的愧疚,只是因为无法挽救一个男人心爱女人的内疚,他不敢去看李肇焦急而热切的眼神。
怎么样?李肇问出来的时候都不敢这是自己的声音,这个声音竟然在颤抖。
钱度扑通一下跪下来,只是不停的磕头,不说一个字
李肇的眼神一下就黯淡了下去,有些蹒跚的走向那个屋子,这一刻,他有些恍惚,他觉得这应该是一场梦才对,要不周围的一切为什么会显得如此的不真实呢?
但当他看到躺在床上的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的时候,他才明白,这不是梦,这是一个比噩梦还可怕的事实,他缓缓的抚mo着淑妃的脸,嘴里喃喃的念到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淑妃缓缓的睁开黯淡的双眼,用尽全力,轻声的说了一句陛下,照顾好咱们的孩子。窗外一声惊天的雷声响起,屋里,一声婴儿的哭声响起,喀嚓一个响雷,三皇子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