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海亮
她战斗的全部,只为男人和儿子的一日三餐,只为他们衣服的光鲜,只为家的整洁,只为省下每一毛每一分钱。
女人的皮肤开始松弛,腰间有了赘肉,她的眼角织满皱纹,嘴唇不再鲜嫩和饱满。她穿着皱巴巴,松垮垮的睡衣,在菜场和小贩讨价还价,声音惊动了一条街。男人想,怎么会这样?仿佛昨天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任男人捏着她的一根手指,羞涩地跟在男人的身后。她垂着眼说一句话,脸就会红,楚楚动人的样子,让男人百般怜爱。怎么转眼就成这样了呢?想不通。
以前的女人,喜欢花,喜欢爱情剧,喜欢风铃,喜欢街角的咖啡屋。现在呢?任何一枝玫瑰,都不如一捆廉价的大葱令她兴奋;再香浓顺滑的咖啡,也不如一大碗豆浆让她感兴趣。以前的女人,怕黑,怕孤独,怕老鼠,怕恐怖片。可是现在呢?那天,男人正睡着觉,女人蛮不讲理地将他推醒。睡眼蒙眬中,他看见女人手提一只大耗子的尾巴,正眉开眼笑地展示着她的劳动成果。女人说是从柴房里捉的。倒把男人吓得嗷嗷直叫。
仿佛一夜醒来,男人的小甜心就变成了阿香婆。这之间,似乎缺少让男人做好心理准备的自然过渡,男人对这样的变化感到茫然失措。
星期六晚上,女人显得很快乐。她说明天超市开业五周年大酬宾,排骨比平时便宜两块钱呢。男人说,哦,就便宜两块?女人说,买三斤,能便宜六块呢。男人说,哦,不过六块。女人说,你明天五点半叫我起床,我得去排队。男人说,有这么夸张?五点半公鸡还没醒吧?女人说,你真啰嗦。男人还等着她的下一句,却发现女人已经睡着了。她打着很大很放肆的鼾,让男人想起某一种圈养的动物。男人想,怎么会这样?就在昨天吧,女人连鼾声都有着百灵鸟般的美丽音质。
男人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女人什么时间起床,什么时间奔向超市,他并不知道。近中午了,儿子直喊饿,男人围上围裙,却想起女人也许能够提回三斤排骨。他说,再等等吧,你妈买排骨去了。又等了一个小时,终于盼回女人。女人兴高采烈,手里果真提一袋排骨。女人大着嗓门嚷,好悬!再晚去五分钟,这排骨就吃不上了!她急匆匆奔向厨房,厨房里立刻传来哗哗的水声,散出诱人的葱花香味。男人说,你还没吃早饭呢,不饿?女人没有听见。她在厨房里唱一支歌,她的声音沙哑,和百灵鸟天壤之别。
男人和儿子趴在餐桌上啃着排骨,嘴巴发出叭叭的响声,让女人想起某一种圈养的动物。男人说,你怎么不吃?女人说,好吃吗?男人说,好吃……你怎么不吃?女人就夹起一块,尝尝,说,好像有点淡吧……再回锅加点盐?男人一把拉她坐下,说,挺好啦,挺好啦!你快坐下吃吧。却突然发现女人轻皱着眉。男人忙挽起她的袖口,就看见她的肘弯,擦破很大一块儿皮。男人说,怎么回事?女人说,排队的人多啊……挤啊……就被挤倒了……好在没白挨挤,多好的排骨……省了六块多呢!女人愉快地笑了。她自豪地看着男人和儿子,似乎她刚才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
男人有些感动。他手忙脚乱地翻找着抽屉里的红药水。男人想,其实,女人真的每天都在做着非常了不起的大事。女人的战争,单调,漫长,乏味,琐碎。而代价,却是花般的容颜和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