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玫瑰
有些幸福,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的。
一个忠实的伙伴,在13岁时死了父亲,为了生计,他不得不离开多年来熟悉的土地和我们,忐忑不安地投奔远在新疆的大哥。临行,他问我:“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如果你说不,我就不去。”我沉浸在一起背着书包在雨中仓皇赶路的回忆里。他是那样憨厚,那样能吃亏,其他同学笑他的时候,他总是低头腼腆地笑着继续走。一整个冬天,他义务替我端饭盆的手长满了冻疮,他也不会拒绝我塞过去的书包,然后默默地看我轻快地跑远。没有了他,谁给我端碗提书包呢?可是我坚决地说:“你走吧,因为你在这里已经没有家了。”他伤心地哭了,我仍没有挽留。从此,我默默地走在远远的上学路上,学会了孤单。可是在对他的怀念中,我感到了希望和幸福。我总是渴望他能挣到足够多的钱,希望他长得比我的老师还高,娶个比我更可爱的女孩,过上比替我背书包的时代更快乐的日子。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祈祷中,我长大了。
师范时,我喜欢上自己的数学老师。每天坐在靠窗的位置悄悄地向校门口张望,满怀期待地想着他走下校车的样子。他总是从容地,带着深思的表情,一进教室就轻轻掩上门,开始他的讲课。这时,快乐就从我的心里蹦出来。车门开了,我在人堆里到处搜索他的影子,他的衣服总是不好辨认的灰色,但我坚决地相信,他使灰色具有一种深邃的气质。直到看清他所在的地方,就数着再等多少秒钟,他就该从教室门前一晃而过。为了得到这种奖赏和心灵的安静,我必须在同学们众目睽睽之下,强压住内心的胆怯和恐惧,跑到教室门跟前将关着的门拉开一点点,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握紧汗湿的双手。只有这样,我才能安然地度过那一天。
我的数学成绩从五十几上升到九十几,但我还是担心自己不够优秀到能够引起他的注意。于是不管我夜里看小说看得有多晚,上数学课我都会精神百倍,我宁愿让同桌的好友在我腿上狠狠地掐上一阵,也决不让老师看到我打瞌睡的狼狈相。每当我听到有同学说他对我们不够关心的时候,我会淡淡地说“他的家很远”,每当有人说他讲课的语调太平淡时,我就会想起他引用诗词来讲数学是多么富有创意,而他的平静之下又隐藏了多么含蓄的精彩!到毕业离校的那天,再次看到他从教室门前走过时,我的心充满了悲伤,我是多想走过去跟他说声再见,多想握一下他的手啊!可是我没有,因为我听说他结婚了。但这遗憾,多年来给了我无数甜蜜的回忆。他和他的妻子走在马路上的时候,怎么会知道我在为他们的幸福而窃喜?也因为这样,我才能骄傲地、心怀坦荡地走在有他的任何一个地方。
我离开了师范,去了另一个城市。他使我轻视身边所有的男孩子,所以在大学里,我用书籍和闲逛以及写作来对付孤独。可是我遇到了一个同样孤独的人,他的方式是同样的清高、低调,甚至冷幽默。我欣赏他,对他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可是我又为他随便地谈恋爱感到可鄙。我总是想拯救他的“玩世不恭”,激发他的执著。可是我害怕付出代价,害怕承担后果,其实我没有把握。下了晚自习,当我围着操场跑步的时候,看见他正坐在边上的草丛里和女朋友谈恋爱,我简直烦恼透了,可是我固执地在操场上跑着,就要让他看见我在转悠!我什么球也不懂,但是任何球赛我都要放下书本去操场,我想观察他!!得找到最光明磊落的理由!!!可是当他坐在我的旁边上课的时候,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什么话也找不着,所以我一句也不说。直到有一天,我不得不确定自己对他有“不正常”的想法之后,我彻底停止了和他的交流。坐在他身旁心惊胆颤,在深夜里不停辗转,星期天四处游荡,江边上寂寞徜徉。见到他们,我就跑去图书馆。
就这样,开满樱花的季节过去了,毕业的七月残酷地到来,我还是满腹心事。吉他没有学会,我只会唱“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剧烈的钟声敲响着“毕业,毕业”,我狠狠地唱着《光辉岁月》,又是一次令人难过的离别。
毕业晚宴那晚,我喝了有生以来最多的酒,却清醒得眼泪也不敢流。那么多人哭了,我没有资格,满街铺满了不合季节的落叶,我与它们一起成了不为人知的过去。
几年以后,我们再次在这个城市里见了面,我结婚了,他还在谈恋爱,看来他不需要拯救,已经很执著。从前都是我错了,幸亏……呵呵,我们都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有些幸福,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的。离它越近,它越走远。你可以悄悄偷走一些,放在属于自己的心里,谁也无法改变。